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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男子寻找英国战俘后人的背后:海难、杀戮与冒险拯救……

“你在哪?寻找‘里斯本丸’英国战俘遗属。”

上个月,英国三大报纸——《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卫报》都刊登了这样一条内容相同的整版广告。

花钱刊登广告的既不是“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后人,也不是专注二战史研究的学者或机构,而是一位中国电影制片人——方励。自从知道运输英国战俘的日本船“里斯本丸”在中国舟山海域沉没、危急时刻舟山渔民冒险营救落水者的故事后,方励就久久不能释怀。

1942年秋天,搭载了1800多名英军战俘的日本运输船“里斯本丸”在中国舟山海域沉没。海难发生后,日军不但不营救落水者,反而发起了一场残酷的海上屠杀。危急时刻舟山渔民冒险挺身而出,他们划着简陋的小渔船,将挣扎在怒海波涛中的英国战俘救起,用善良和行动给这些处在绝望中的人,带来了希望和温暖。

18天香港沦陷

“里斯本丸”的故事,还要从香港沦陷说起。

1941年12月6日是一个星期六,香港的行政机关和公司、学校照例休假。到跑马地赌马的人群摩肩接踵,皇家苏格兰兵团乐队照例从深水埗兵营渡海,到马会演奏助兴。

接连几天的防空演习并没有给香港带来多少战争的气氛。人们舞照跳、马照跑、电影照看,忙着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营造气氛。

然而,接下来形势急转直下,当地时间12月7日早上8点,日军偷袭了美军在太平洋上的海军基地——珍珠港。几个小时后,即香港时间12月8日凌晨3点,日军第23军指挥官酒井隆接到日军大本营的特急电报:“花开,花开”。这是日军开始在马来半岛登陆,并向香港等多个东南亚地区发起进攻的暗语。

凌晨4点,日军的大炮开始轰炸英军前哨阵地,36架轰炸机冲到启德机场上空,将停在机场上的5架英军飞机和8架民用飞机炸成了碎片。

几个小时后,日本正式向英美宣战,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

其实,早在1940年英国对香港的态度,便已经预示了它沦陷的结局。敦刻尔克大撤退后,英三军参谋总长曾坦言:“香港并不重要,即使我们能够向远东派遣强大的舰队,面对已在中国大陆上站稳脚跟的日军,能否确保香港仍属疑问。在任何情况下,香港都不能作为一个海军基地使用。”

也就是说,香港在英军整体战略布局中的任务,仅仅是尽可能长地拖住日本人,以便使新加坡有机会得到更有利的增援。战争爆发前,香港仅有一万多名英军士兵和印度籍士兵,此外便是刚刚抵港不久的加拿大部队和在港英国市民组成的义勇军。

虽然,英军对香港采取放弃的态度,但战前还是乐观地认为:九龙半岛防线至少可以守半年,港岛至少可以守一年。然而,令人错愕的是,仅仅18天香港便全部沦陷。12月25日——圣诞节当天,港督马克·杨爵士在半岛酒店向日军签署了投降书。

日军占领香港后,8500多名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华籍士兵被送入了位于深水埗、北角等处的战俘营。

被关在香港集中营的英国战俘。

战俘营的条件非常简陋,起初连供水设备和厕所都没有。200名战俘被塞进一个只能容纳30人的难民棚里。食物不足,卫生条件恶劣,战俘营里很快蔓延白喉、脚气病等传染病。

随着战场越来越大,日本男丁几乎都被送到各个战场,日本国内劳动力严重匮乏。于是,日本人开始打起战俘的主意。1942年,日军开始陆续将各占领区的战俘送回日本本土做苦工。

1942年9月起,香港战俘营中的战俘,先后分四批被送往日本本土,沉没的“里斯本丸”就是第二艘船。

浮动地狱

1942年9月25日,1800多名英军战俘和侨民被集合到香港深水埗集中营阅兵场。多年以后,英军战俘杰弗里·汉密尔顿在回忆录中写道,主管战俘的日本军官和田秀男,通过翻译新森源一郎对他们喊话:“你们将被带离香港,去一个将会好好照顾和善待你们的美丽国家。我将会亲自率领这个队伍,请注意自己的健康,并记住我的脸。”

战俘们听了这席话,立即明白自己将被送往日本。有些人充满幻想,认为日本人不会在自己国家里虐待战俘,而更多人则忧心忡忡,他们宁愿留在香港的战俘营中,也不愿到敌人的大本营去。

然而,战俘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经过简单的体检后,每50名战俘分为一组,由一名日本兵带领,登上了“里斯本丸”运输船。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商船经常连人带船都被日军征用,为日军运送士兵、军用物资和战俘。“里斯本丸”就是日本邮政株式会社旗下的邮政船。

“里斯本丸”建造于1920年,长135.64米,排水量7053吨。战前,它主要行驶在日本到美国纽约的航线上。

对“里斯本丸”沉船事件进行过深入研究的浙江海洋大学教授唐洪森告诉北京日报纪事(ID:bjrbjishi)记者,被送上“里斯本丸”的1800名英军战俘,分别来自皇家海军陆战队、炮兵部队、信号军团、陆军工程兵、米德尔塞克斯团、海军防卫团、皇家苏格兰团、皇家陆军军医队,此外还有一些英国侨民。距离船首最近的1号舱关押着皇家海军和皇家军团第1、2营,第2舱关押着皇家苏格兰团、米德尔塞克斯团第一营和其他散兵约八九百人,靠近船尾的第3舱关押着皇家炮兵团。

“里斯本丸”虽然吨位不小,但是搭载着700多名日本士兵和1600多吨从东南亚掠夺而来的战略物资。因此,留给战俘们的空间非常狭小。三个安置战俘的船舱都用木板分成上下两层。由于内部空间狭窄,战俘们根本无法同时躺下休息。他们只能肩并肩挤坐在一起,如果有人想躺下,只能把脚搭在别人身上。

拥挤,闷热,再加上许多战俘得了痢疾,腹泻严重,船舱里的空气污浊得令人几乎无法自由呼吸。为了让战俘们不至于闷死,日军不得不允许他们分组到甲板上放风。据战俘回忆,船舱中没有厕所。日本人在甲板侧面用木板搭了几个悬空的小木棚充作厕所。每次到甲板上放风时,战俘们都争先恐后地抢厕所,两千多人共用这么几间厕所,环境不堪可想而知。

9月27日8点10分,犹如浮动地狱一般的“里斯本丸”,载着1800名无助的战俘,离开香港起航北上,向日本九州门司港驶去。

唐洪森告诉北京日报纪事(ID:bjrbjishi)记者,十几年前他刚开始研究“里斯本丸”沉船事件时,以为“里斯本丸”在出发时没有军舰护航。最近,他通过研究史料发现,其实这是一个误会。当时与“里斯本丸”先后从香港出发的船只有十几条,形成一个船团,由两条军舰护航。只是后来因为几个偶然事件的发生,“里斯本丸”临时改变了航线,开到日本军舰的保护伞之外。

一条装载了大量战略物资和士兵并且经过军事改造的运输船,在脱离军舰护航的情况下行驶在交战区海域。“里斯本丸”上路伊始,几乎便注定了它悲剧的结局。

六枚鱼雷

“里斯本丸”船上的年轻英国战俘。

由于卫生条件恶劣,空气流通不畅,“里斯本丸”起航第二天就爆发了疫情。虽然,随船医生给病人们使用了抗生素,但是船上太过拥挤,疫情还是不断扩大,甚至连船长经田茂也难逃厄运,患上了登革热。

航行的前四天还算顺利,天气晴好,海面上波澜不兴。“里斯本丸”按照既定航线向目的地日本九州门司港驶去。直到9月30日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改变了“里斯本丸”的命运。

9月30日晚上8点,暴雨突降,海面上浊浪排空,能见度非常差。此时,“里斯本丸”正行驶在北鱼山岛灯塔东南约7英里海域。船长经田茂由于持续高烧不能驾船,当时驾驶“里斯本丸”的是值班的二等运输兵荒木要。

荒木要是个近视眼,白天开船还问题不大,但是时值晚上又赶上天降大雨,荒木要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经田茂很不放心。为了避免“里斯本丸”撞上近海的暗礁,经田茂命令荒木要将船开到地理环境相对简单的外海航行,等次日涨潮以后,再重新靠近海岸航行。

“里斯本丸”以每小时3海里的航速驶向外海。看着船驶入东汀岛以外8海里的海域时,船长经田茂放心地离开驾驶室睡觉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里斯本丸”已经进入美军潜艇“鲈鱼”号的巡逻范畴。

唐洪森对北京日报纪事(ID:bjrbjishi)记者说,有一种观点认为,如果“里斯本丸”一直沿着大陆海岸线航行,也许能够躲过一劫。正是由于航线临时改变,使“里斯本丸”不但驶出日本护航舰的保护圈,而且遇到了正在这一带巡逻的美军潜艇“鲈鱼”号。

“鲈鱼”号隶属于美国太平洋舰队第81分队,由美军上尉麦克雷格指挥,属于“小鲨鱼”级别潜艇。

1942年6月,美军取得中途岛海战胜利后,成功扭转了被动挨打的局面。此后,美国潜艇频繁出没于日本后方航线。太平洋战争中,美军潜水艇共击沉1000多艘日本商船,有效阻断了日军的海上补给线。1942年8月底,“鲈鱼”号离开珍珠港,前往中国东海海域执行巡逻任务。在遇到“里斯本丸”的10天前,“鲈鱼”号刚刚击沉了一艘日本商船“利根丸”。

按照《日内瓦公约》规定,在交战状态中,运载战俘的船只应当悬挂有红十字标记的旗帜,可“里斯本丸”并没有做任何标识。同时,这艘船还搭载着700名日军和1600多吨战略物资,无疑又给它增加许多危险系数。

唐洪森告诉北京日报纪事(ID:bjrbjishi)记者,“里斯本丸”之所以不悬挂印有红十字标记的旗帜,是因为将战俘运往异地关押的做法,本身就违反了《日内瓦公约》。事实上,直到“里斯本丸”沉没,日本《朝日新闻》的报道,仍对这艘船将英国战俘运往日本的事实,讳莫如深。

10月1日凌晨,“鲈鱼”号正在上海南部海域侦察。凌晨4点,船长麦克雷格发现了出现在南部海平线上的“里斯本丸”。

麦克雷格指挥潜艇悄悄靠近。当时,他觉得月光实在太亮,此时进行攻击有些冒险。于是,他命令“鲈鱼”号与目标平行前进,并占据有利位置,以便白天发动攻击。

清晨6点多,“里斯本丸”突然调转50度,改变了航向。此时,“鲈鱼”号的攻击位置不佳,但是为了不让“里斯本丸”跑了,船长麦克雷格还是命令下潜,准备攻击。

7点4分,“鲈鱼”号在距“里斯本丸”3000米的地方发射了3枚鱼雷。不过,这3枚鱼雷有的没打中,有的没有爆炸,直到第4枚鱼雷才击中“里斯本丸”机舱室右舷。2分10秒后,一声巨响传来,“里斯本丸”右舷推进器被击中,海水立即涌入机舱室。不久,锅炉室、煤库和关押着战俘的三号船舱相继进水。

麦克雷格通过潜望镜看到,“里斯本丸”向右舷改变航向,前进速度放缓,并最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里斯本丸”升起一面类似请求不要继续攻击的旗帜,可是紧接着它开始用甲板上的小口径火炮,向潜艇潜望镜方向发射炮弹。小火炮虽然对潜艇够不上任何威胁,但是表明日军已经从最初被动挨打的状态中反应过来。

8点45分,“鲈鱼”号在距目标900米处,再次发射鱼雷。遗憾的是,这次又没击中目标。麦克雷格非常懊恼,他肯定自己计算精确,没有击中是因为鱼雷运行不好。于是,他命令“鲈鱼”号在水下6英尺处调整好位置, 9点38分第6枚鱼雷从“鲈鱼”的船尾射出。

就在这时,一架日军轻型轰炸机出现在天空中,向潜艇周围投下3枚深水炸弹。“鲈鱼”号立刻潜入100英尺的海下,躲了起来。

出事后,日本军舰和飞机一直在附近海域巡逻。“鲈鱼”号不得不收回潜望镜,潜入深海,直到当天晚上7点5分,它才从这片海域撤走。麦克雷格在当天的航海日志上写道:“估计敌舰沉没。”

不过,“里斯本丸”并没有立即沉没,而是开启了一场残酷的海上杀戮。

海上杀戮

“里斯本丸”被第1枚鱼雷击中时,船上大部分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2号船舱的值班军官——皇家苏格兰团的费尔本少尉正在唤醒战友,以便赶上每天早上7点例行的点名和早餐。只听一声巨响,船体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后慢慢停了下来,开始向一边倾斜。船上的日军一边用小口径火炮还击,一边把甲板上为数不多的战俘赶回船舱中。

接下来,战俘们在船舱中度过了难熬的一天。中弹后,日军停止向战俘们供应食物、水和照明。战俘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在黑暗中度日如年。船舱中,空气污浊,闷热难耐,许多患病的战俘呼吸困难,他们多次要求到甲板上透透气,都被日军拒绝了。

为了能保持联络,三个船舱的战俘们用“摩尔斯电码”敲击管道,互相传递着信息。此时,第一、二号船舱的人得知三号船舱已经进水,战俘们正在人工操作水泵往外排水,但是人工水泵收效甚微,海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入船舱。

当天下午,日本海军驱逐舰“酷儿”号赶到“里斯本丸”附近救援。据《日本邮船战时船史》记载,关于如何处理船上战俘的问题,船长经田茂和主管战俘押运的少尉和田秀男发生了争执。和田秀男怕战俘们趁乱发生暴乱,主张将他们全部杀掉。经田茂则坚持表示:“战俘必须安全送到,这是我的任务。”

下午5点,“里斯本丸”上搭载的700多名日本兵开始陆续向“酷儿”号驱逐舰和运输船“丰国丸”上转移。

6点左右,日本军官在“里斯本丸”上开会决定,将已经失去独立航行能力的“里斯本丸”拖到浅水区。为了防止战俘发生暴乱,他们决定用木条将舱口钉死。

当战俘们发现日本兵在用木条钉死舱口,阵脚大乱。英军斯图尔特上校立即表示,至少少钉一根木条,以便能让船舱中有一点空气流通,但是战俘们提出的小小请求也被日军拒绝了。晚上9点左右,船上所有舱口都被日军用木条死死压住,蒙上防水布,并用绳索牢牢绑住。战俘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中,度过了恐怖和绝望的一夜。

皇家苏格兰团的詹姆斯·麦克哈咯·米勒回忆,开始他们坚信日本人不会无情到让1800个人活活淹死。他们安静地等待救援,没有进行任何自救的努力。可是,船尾开始慢慢下沉,没有任何人来救他们。“里斯本丸”正载着一船战俘慢慢走向死亡。

10月2日拂晓,也就是“里斯本丸”遭到袭击24小时后,船体强烈地摇晃起来,随时都可能沉没。眼看大限将至,一名战俘自制了一把长刀,爬上梯子,设法打开舱门。斯图尔特上校组织几名精干战俘,组成敢死队,冲了出去。参加敢死队的豪威尔和波特中尉,此时仍然幻想着爬出去后能跟日军谈判,请求他们把战俘放出来,但现实击碎了他们的幻想,此时日军已经开始弃船。

留下来断后的日本兵看到逃出的战俘,不由分说地开了枪。豪威尔当场被打死,其他战俘跑回舱口,奋力用刀割断封住舱盖的木条和防水布。幸亏“里斯本丸”当时处在浅水区,船体下沉时触到了海底沙洲,给战俘们逃生留出了一些时间。

战俘们割断防水布,撬开封闭木条,从舱口蜂拥而出。此时,海水已经漫上甲板,许多人还没来得及钻出,悲惨地淹死在船舱中,特别是三号舱中的战俘几乎全军覆没。

逃到甲板上的战俘与日本兵厮杀起来,混战中和田秀男被击毙。战俘们纷纷跳入大海。这时,“丰国丸”上的日军开始用步枪和机枪向海中的战俘们扫射,有的英军战俘好不容易爬上日本船垂下的绳索,又被船上日军野蛮地踢了下去。

10月2日9点7分,“里斯本丸”头上尾下,沉入大海。附近海面,漂浮着无数遇难者尸体、布匹、杂物和奋力泅水的战俘……

面对残酷的海上杀戮,这些战俘们的命运将如何续写?欲知更多详情,请关注北京日报纪事(ID:bjrbjishi)明天的推送。

本期作者:黄加佳

图片提供:唐洪森、方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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