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周蕾
编辑 | 王亚峰
《哈利波特》中,有一面知名的“厄里斯魔镜”,能照见人内心深处的渴望。
Web 3.0似乎就是这样一面镜子。年轻人看见逼仄内卷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缝,通往一个由自己重新定义游戏规则的世界。一座从未见过的金山在虚空中飘浮,他们向金山拔腿狂奔,却在半路慢慢刹住脚步。投资人看见一场声势浩大的迁徙,Web 2.0的黄金时代像是随时准备再度上演。他们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先发现金钱和人才的流向,也更敏锐地察觉迁徙路上的生死存亡。技术人看见自己职业生涯的缩影,如走马灯一般,看遍数十年钻研时光。“旧”的技术并没有被浪费或消亡,而是自带生命力,不断迭代演进至今,兜兜转转,又汇入新故事的长河。信仰者看见乌云缝隙里的光,反对者看见摇摇欲坠的神坛,而当你站在这面魔镜前,你又看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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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辞职投身Web 3.0的年轻人年轻人需要Web 3.0,这一点很难否认。“如今的社会财富资源,已经极大程度地被baby boomers(婴儿潮世代,指1946~1964年间出生者)、60后和70后所掌握,年轻人在地产、金融等传统投资项目上,能作为的空间极其有限。实体资源都被瓜分完了,只好凭空变出虚拟稀缺资源啰。”凡泰极客的创始人梁启鸿告诉雷峰网,正因如此,欧美年轻一代宁愿把自己的积蓄投到加密货币、NFT等等这些“老一辈看不懂、搞不明白的东西”上。一位投资人也向雷峰网指出,NFT的破圈效应相当大,许多欧美00后目前做资产配置时,一定会考虑NFT;倘若流动性问题能够顺利解决,NFT在未来3-5年时间的渗透率只会更大。或许我们还可以上升到时代思潮的层面。目前的Web 3.0已经被贴上全球年轻人“社会运动”的标签,那些从价格到内容都被认为是荒诞离奇的NFT,或许几十年后人们再回头看时,已经成为了本世纪20年代的文化符号之一。梁启鸿认为,“这是新一代对硅谷前辈们的一种反叛,正如前辈们当年对传统IT的颠覆。”在过去二十年甚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一批互联网公司在硅谷、在中国崛起,成长为现在的中心化巨头。与之共同成长的那批人,也已是功成名就的前辈。如今的年轻人们,正在踊跃通过Web 3.0的全新叙事,争夺属于自己的话语权。“不玩你设定好规则的游戏,而是重新定义,成为新的游戏规则制定者和参与者。你可以说这些年轻人是在投机,但从另一个角度,他们又何尝不是想在这个低增长的内卷时代,另辟蹊径?”书写属于自己的新故事,这当然非常有吸引力,但这个过程,往往魑魅魍魉遍布。“我不信仰Web 3.0啊,我就想看看有没有发财机会。”江南不愿意向我们透露他的在职状态和工作经历,但对于自己的投机者身份,他毫不遮掩。在圈子里泡了半年之后,江南表示,他已经摸清了市面上大量NFT的“套路”:“无聊猿血赚,连带着一堆仿盘也挣得盆满钵满。制作门槛非常低,就是一个抄字。现成的代码一大堆,就是把各个模块无限替换,等素材多了就开始玩排列组合。重点在于有没有大佬愿意背书、搞关系,帮你上链搞销售。”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这套“打法”的本地化版本,如何包装成数字藏品规避监管风险、如何通过设计营销的名义签订合同、如何分成和打款……“割韭菜,哪里不是割呢。”江南没少向自己的朋友们“布道Web 3.0”,张廷就是被布道的朋友之一,但做二级市场分析员的他,对眼下的Web 3.0风潮十分反感。“这叫纸面富贵,数字流民。披着Web 3.0的外衣,万物皆可NFT,玩的还是那套击鼓传花,资金围猎散户的血腥游戏。一个赌场而已,创造了什么实际价值?”在他看来,所谓的去中心化,是为了自由而牺牲效率,相当不切实际;Web 3.0一呼百应的“反平台垄断”愿景,更是无望实现:“想搭绞刑架把资本斩首,好样的,但你不能指望资本家愿意给绞刑架买单吧。”许多Web 3.0反对者持有类似的观点,往往出于可行性和监管风险而给出负面评价。但对于可能出现的技术创新,他们还是会表示肯定,也十分担心投机者的炒作会毁了技术的萌芽。而一些投机者正在试图转变自己的身份。郝燃是计算机专业出身,在大学期间已经对区块链、加密货币颇感兴趣。前年毕业,工作一年之后,他决定从一家大型银行系科技子公司离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专注Web 3.0和加密货币,“这就是所谓的all in吧。”“早期就是关注投资和投机嘛,去年赚了一百多万。”他向雷峰网表示,这并不算什么——在Web 3.0的世界里,从来不缺造富神话。大学未毕业就斩获千万收入随即翩然退场的故事,在他们的圈子里比比皆是。但现在郝燃打算,再过几个月就去找一份工作。在Web 3.0里一度积累的上百万财富,目前已经大幅回撤。尽管已经有一部分落袋为安,但熊市带来的影响超出预期,他开始担心自己会坐吃山空。同时,他决定减少对加密市场的倾注,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回技术层来,用一个builder(建设者)而非投机者的视角去了解Web 3.0。他的收藏夹里,最近多了许多关于以太坊扩容的技术路线文章。尽管还没有任何成形的想法,但曾是软件开发者的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做出一个Web 3.0的产品来”。当被问起是否信仰Web 3.0时,他打出“当然相信”,加上了一个略显自嘲的狗头表情。不过他也反复强调,熊市是真的来了,钱是没有之前好赚了。这不是熊市的首次出现。在2013年、2015年和2018年,这个市场都曾被宣告过死亡,只是那时候它还没有被称为Web 3.0而已。这又确实是机构高调重仓Web 3.0之后的首个熊市。市场坏消息不断:比特币一路大跌,知名项目StepN意外退场,Luna和Terra崩盘,连三箭资本这种曾经管理上百亿美元的投资机构,也传出资不抵债的消息。随便点开一个讨论区,大家都在猜测:“下一个遭遇死亡螺旋的,会是谁?”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心存悲观。在一部分Web 3.0参与者眼中,市场必然会触底反弹,恢复只会来得更加猛烈。把目光放得更长远,这段下跌或许只是一段不值一提的曲线。熊市的到来,正好可以分辨出,谁才是真的有备而来。“在熊市,资金会找到它更好的主人。”安娜引用了一位KOL的发言,向雷峰网表示她并不担心市场会因此一蹶不振。安娜是在今年初裸辞的,她所关注的多位KOL正好在那时候纷纷聊起Web 3.0,这也使她在辞职后把精力全部集中到Web 3.0上来。处在“无业”状态的安娜,把日程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她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学习Web 3.0的各种新知识,尤其是要“啃”大量技术内容,“电脑开着无数的tab,主机呼呼作响。”除了学习,参与DAO的建设和治理,也是她目前的工作重心。她每天需要花上一两个小时甚至更多,与成员们集中讨论DAO内事务的管理流程。但井井有条的日程之下,迷茫和焦虑反而日渐加重。安娜的规划和态度,显然是更职业化一些:希望加入成体系的Web 3.0公司,加入更成熟的项目。以及,最好不谈炒币、炒NFT。辞职之后,她一直在寻觅Web 3.0领域的工作机会,也与某些海外项目接洽过。没能在国内获得更正式的相关岗位,这其实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有一次,一位号称是Web 3.0猎头的人与她联系,问及她是否有投资NFT。安娜表示没有过这方面经历,未来也没有打算买NFT。这位猎头略带讥讽地答复道:没买过NFT也能叫做Web 3.0吗?还是多积累点经验吧。“为什么不炒NFT就不算是做Web 3.0了?”安娜直言,那是她接触Web 3.0以来最沮丧的一次对话。一部分参与者同安娜一样,吸引他们进入Web 3.0的是一个更重视内容创作者地位、更强调平等和反平台垄断的未来,但在踏入大门之后,发现大多数谈论的主题仍然是加密货币、NFT,谈如何在DeFi和GameFi里薅钱,每天的安排就是接空投、等套现,花里胡哨的代币名字在微信群里刷了许多遍。“这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大家都知道要谈X to earn,但大家都在earn,都在表达观点,谁来做产品?”DAO也让她很头疼。安娜在DAO内的工作,集中在公共物品建设、规则流程的制定和优化等事项上,但无论是什么议题的讨论,漫长的磋商都非常耗费心力。“屁大点事就要开会聊半天,熵增太大,效率太低。”接受采访时已是深夜,她刚结束一轮关于DAO激励机制的讨论。几乎每一个DAO都得在这件事上反反复复地拉锯,例如激励怎么落地分发,是否分级,是通过稳定币还是代币兑现,如果是项目代币的话流动性又如何?不出所料,两三个小时的线上会议之后并没有达成多少可以落到纸面的成果,这让她和成员们身心俱疲。如何兼顾公平与效率,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Web 3.0的光环并没有天然地、完美地解决好这对矛盾。安娜这样概括她接触DAO的过程:“这就像是光谱的两侧,事情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为了保证真正的、完全的去中心化,效率上的让步太多了。”正如本段开头所言,Web 3.0的参与者中,年轻人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他们有着满腔的热血,精力充沛,冲锋的时候不遗余力,这似乎对Web 3.0的发展而言再好不过了。但当视角收窄到DAO内,谈论的内容必须下沉到每一样琐碎的细节时,冲突迅速地浮现出来。项目运营出身的安娜,此前已经服务某大型agency数年,而与她同在DAO内的成员,有许多是还没上过班的00后。“他们想法很简单,心态上又非常自信。很多流程,我们这些出来工作过的人都很熟悉了,他们反而搬出自己读书时期在学生会和兴趣社团的那套处理办法,试着来说服你。”如果你质疑他们缺少工作经验,是一群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小孩,他们反而会认为,你是在把旧经验带到新世界来,认为你说话做事还是太老古董、“不够Web 3.0”。纠结于表达的权力必须相等,却忽略经验的存在,这是DAO常见的问题之一。“我偶尔会动摇。愿景是好的,但这个过程确实非常消耗人。明明这里面的很多问题,是现代社会进化演变到今天,已经都踩过的坑了,为什么我们还得从头再踩一遍?”疲惫,是安娜与我们对话中的高频词汇。但第二天晚上她仍然如约参加了线上讨论,继续积极接洽Web 3.0领域的工作机会。“或许它不该承载那么多人类的期望。”在对话的最后,安娜这样总结道。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们,也试图把飘上云端的Web 3.0故事,拉回到现实。尽管路径模糊,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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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投资人的Web 3.0甄别录
投资人需要Web 3.0,在投资主题乏善可陈的2022上半年,Web 3.0是他们不得不抓住的新故事。MRS.ai创始人Mingke告诉雷峰网,Web 3.0风潮之所以能起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当前充满不确定性的形势下,普罗大众,尤其是资本,“需要一个新东西,它要能够形成一个足够大的新经济体,且能够自下而上地形成。最能满足这些特点的就是下一代网络结构。任何具备网络效应的东西都会吸引资本的注意。”资本的热情是Web 3.0声名远扬的注脚。且不论A16z这样著名的加密基金,连红杉这样的大型风投机构都在今年2月推出了一支专注于投资Web 3.0相关技术创业公司的基金,资金规模在5亿至6亿美元之间。据媒体不完全统计,近四个月时间内,红杉资本以每周一家的投资速度,共投资了17家Web 3.0公司。美国知名私募股权投资公司贝恩资本也成立了5.8亿美元的加密货币专门基金。投资机构Coinbase Ventures在2022年第一季度,就投资了71家公司,除去休息日,几乎一日一投。“按项目和投资人的数量比例来说,Web 3.0市场也是投资人拿着钱找好项目的情况,钱比人多。相对来说,资金方是态度更踊跃的一方。”有投资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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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b 3.0「从旧到新」,
技术人走过的二十年
Web 3.0最让人血脉喷张,最刺激大脑的,总是一串又一串的数字,譬如起伏的加密货币价格,竞拍出天价的NFT,项目的融资金额。人最关心的,总是钱的流向。热钱之下,对技术演进的探讨,就像是树林中一条鲜有人踏足的寂静小路。事实上,Web 3.0并非近几年才产生的名词,而是十几年前就已存在,眼前大众集中讨论的含义,和原始版本相比,已经大不相同。在许多报道中,这种变迁被一笔带过,但对一些有着技术初心的亲历者而言,这是他们职业生涯的缩影。梁启鸿告诉雷峰网,他接触Web 3.0的契机,正是那篇经典的比特币论文。工程师出身的他,当时正是证券业的一员,因此希望将论文提及的分布式账本技术,运用到金融的KYC(Know Your Customer)上来,探索基于SSI(Self-sovereign identity)和零知识证明的解决方案。随后他离开广发证券,踏足金融科技创业,创办了凡泰极客后,也提出过Compliance As A Service(合规即服务)的尝试,试图通过云计算和区块链降低合规科技成本。亲身经历Web 1.0到Web 2.0的跃迁,如今面对Web 3.0的降临,梁启鸿表示,这两段变化的性质并不相同。“Web 2.0之于Web 1.0,是互联网作为新生事物的成长,是技术进步。但Web 3.0之于Web 2.0,目前并不是非此即彼、逐步替代的关系,二者更加像并存的平行世界,同时也需要连接。”“相信由HTTP、DNS这些古典互联网时代的技术所组成的互联网基建,终究会发展或者被替代。在新的互联网基建上,软件产品被重新构建,会找到性能体验和隐私保护的平衡点。只是那个时间还没到来,现在是风起云涌、暗流涌动的时期。”在Web 3.0的广阔世界中,梁启鸿直言,“目前只有兴趣去观望与纯粹探讨去中心化作为一种技术类型”,例如P2P对等网络、共识算法、零知识证明;而加密技术的衍生应用,例如隐私计算、联盟链等,有比较强的垂直行业属性。独立的创业公司很难抓住突破机会,很难诞生出可持续的商业模式。也许只能在政府或行业组织的牵头、协调下发展。
机器在“读懂”发票之后,就会通过链上部署的智能合约,自动执行报销流程,例如符合规定的,在三个工作日之内完成打款。此时机器就需要联网查询法定节假日的安排。这一步又与机构间服务互联、规则系统有关。也就是说,如今我们谈Web 3.0,无论是谈去中心化、谈区块链还是谈智能合约,背后的技术多多少少都与信任技术、知识图谱等相关联。“这又回到了十多年前Tim Berners-Lee要做的事情。当时那些工作,其实并没有被浪费。”鲍捷感慨道。十多年前,Tim Berners-Lee带领着他的团队一步步向理想中的Web 3.0走去,语义网体系经过漫长变迁,各自分化、演进,又重新汇入现在的Web 3.0长河。2022年6月30日,这位“互联网之父”把Web最早的源代码,打包成了一个NFT,拍出了540万美元的价格。这份NFT含有源代码的时间戳原始文件,包含他所创造的三种计算机语言和网络协议,写于三十年前。这三十年时光里,多少互联网巨头诞生到崛起,无数人书写下自己的互联网岁月,Web的后缀也从1.0、2.0,变成了如今的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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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关于“厄里斯魔镜”,邓布利多曾这样劝告哈利:“这面镜子不能教给我们知识,也不能告诉我们实情。太多的人在镜前虚度光阴,为所见的一切而痴迷、而发狂。”许多人在镜子前看见自己最深的渴望,但镜中呈现的画面,它有可能要历尽千辛万苦方能实现,也有可能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妄念。Web 3.0这面镜子里的故事会走到现实来吗?有人说它已经来了,有人说它永远不会来,也有人一言不发,默默踏上追寻的道路。注:江南、张廷、郝燃、安娜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