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根海（国际问题专家，教授，中国南亚学会会员，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国际政治专业委员会理事）
来源：华语安全简报 & 微博
印度战略家、新加坡国立大学南亚研究所所长拉贾·莫汉（Raja Mohan）近期在《印度快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四国集团对印度战略自主的重要性》，认为面对中国强势崛起，印度已完全没有必要再保持所谓战略自主，有无数理由选择美国。中国的《环球时报》对此作出了评论，认为印度一边加入“金砖国家集团”，而另一边又向以美国为首的“四国集团”（QUAD）靠拢，其行为存在矛盾性，导致印度的“负面资产”（Negativeasset）不断增加。从目前情况看，印度融入“印太”战略的兴趣和加入“四国集团”的欲望都在不断增强。那么，这是否会导致印度的战略自主性减弱？印度加入“四国集团”的动因是什么？这不仅要分析印度的对外政策，还需要探讨其在国际社会中的利益需求。
一、印度战略自主性的成本分析
国际行为体的战略自主性，是在国际社会中能够独立自主的选择适合于自身发展的战略规划，而不是受超级力量或地区大国的支配和干扰，进而以附带性的条件进行约束或限制，包括经济援助或军事支持等方式，使其不能完全自主决定对外发展战略。进攻性现实主义理论家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J.Mearsheimer）强调，“大国的战略思维集中于相对收益，在它们考虑与它国进行战略合作时，更关注于力量的平衡，即保持均势状态”。印度作为南亚地区头号强国，在走向世界大国乃至世界强国的进程中，为快速达到收益目标，需要获得外力的支持。中美两国都是世界大国，印度对于中美之间的战略选择，影响到其未来发展进程。从成本分析看，倘若印度能够坚持在中美之间保持一种相对平衡的战略结构，则能够使其收益达到最大化。然而，莫迪政府近年来逐渐向“四国集团”靠拢，疏远中国，则导致这一战略结构不断失衡。根据中国商务部国别贸易分析报告显示，2019年中印双边贸易额高达854.9亿美元，中国是印度第一大进口来源地和排名第三位的出口目的地，凸显中印之间的经济依赖性较强。
由于印度自建国以来一直奉行“不结盟”政策，使其在对外政策制定方面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近些年来，伴随经济和军事实力的日益增强，印度并不满足其地缘政治范围局限于南亚，而是向周边地区不断扩展。印度的这种战略变化态势，引起了美国的高度关注，在战略组合上拉拢印度，达到深度介入南亚和印度洋的目标。莫迪政府为快速推进其周边计划，在战略上采取了主动迎合美国及其盟友的做法。由于美日澳等国的支持，使得印度在对华政策上变得趋于强硬。从博弈论的角度看，印度加强同美国间的战略合作，寄希望于美国等西方力量来打压中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其实质是一种“零和博弈”（Zero Game）的战略思维。著名国际问题专家、外交学院原院长秦亚青教授指出，“印度加入四国集团，一是要应对中国崛起，二是在霸权衰退条件下形成认同联盟，三是塑造亚太秩序走向”。对于印度来说，这不但不能形成一种战略平衡，反而在大国竞争中容易产生失衡的后果，导致印度在国际社会中的收益受损。毕竟，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市场和第二大经济体，对于印度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产生非常重要的影响。
二、印度参与“四国集团”的内外动因
“四国集团”的初步形成，具有深刻的国际政治背景。知名美国问题专家、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原院长李永辉教授指出，“美印日澳（QUAD）安全合作机制是中美战略对抗背景下美国在印太地区遏制中国的主要战略平台和战略抓手，也是美国印太战略的核心支柱。在拜登政府更加强调和重视盟友的全球战略中，这一机制将具有更加重要的战略意义。”印度对美国提出的“印太”战略展现出积极的态度，并主动参与到“四边安全对话”中，体现出印度对“四国集团”的构建具有强烈的欲望。这其中必然存在深层次的原因，不断推动印度进入这一符合美国意志的战略体系中。
（一）内部原因
1、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
尽管印度经济近些年来获得的快速发展，但印度国内的基础设施建设仍然较为落后，人均GDP在全球排名中相对较低，这给莫迪的执政带来了一定的考量。美日澳三国都是发达国家，印度希望通过融入美国构建的“印太”战略体系，参与到“四国集团”组合中，能够为印度带来更多的经济利益和战略利益。著名印度问题专家马加力研究员指出，“印度参与四国机制的目的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寻求自身地位的战略性影响，二是寻求应对中国的制衡性作用，三是寻求跻身亚太的便捷性路径。”事实上，不仅印度，美日澳都有各自的战略意图。美国需要联合印度，强化在印度洋和南亚地区的作用。日本则是借助美国来扩大其安全行动范围。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副所长吕耀东研究员认为，“日本的目的在于其《国家安全保障战略》的具体落实”，因为美国在亚太乃至全球范围内具有重大影响力，能够推动日本获得更大的战略范围。澳大利亚则通过加入“四国集团”，加强与东盟和中国的经贸合作。因此，包括印度在内，四国都是要寻求经济利益，进而推动国内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
2、国内政治势力的推动
印度实行的是多元化的政治体制，不同政治派别对政府的对外政策制定影响较大。由于印度国内的一些上层人士和利益集团领导人，亲西方的思维比较严重，在对华政策上也存在某些偏见。这些人士不但积极支持美国提出的“印太”战略，而且希望印度加入到“四国集团”中来制衡中国，对联邦议会和政府决策部门甚至采用施压和抗议等方式，要求政府采纳他们的意见。莫迪政府在对外政策制定产生摇摆后，将会接受这些建议，进而走一条“亲西方”的路线。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李莉教授认为，“在大变局下，‘印太’成为国际政治与经济的核心区域，印度加入其中是要扩大自身地区影响，并提高制衡中国的能力”。这反映出印度国内的一些政治力量不断推动，使莫迪政府参与到“四国集团”的政治心理从犹豫到坚定的转变，在其中发挥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二）外部原因
印度的战略目标是要成为世界大国，正如印度开国领导人尼赫鲁所言，印度要成为一个“有声有色”的大国。为早日实现“印度梦”，莫迪政府需要考虑外部因素带来的影响。
1、美国的战略拉拢
从实际情况看，美国越来越重视印度，不但因其拥有独特的地理位置，还存在价值观趋同的民主思维。从地缘角度看，印度濒临印度洋，在南亚的地缘政治结构中具有核心的战略地位。美国提出“印太”战略的一个重要目标，则是构建从西太平洋至印度洋之间的战略体系，并由美国来主导这一战略架构。在这样的背景下，印度则是美国战略拉拢的重要对象，也是其“印太”战略构想能否取得成功的关键环节。由于印度在经济贸易、军事技术和安全保障等方面需要得到美国的支持，因而印度对美国的这一战略计划表达了“欢迎”的态度。美国的战略拉拢，是印度加入“四国集团”的重要动因。尽管美国的霸权力量在衰落，包括美军在阿富汗撤离所带来的尴尬处境，但美国仍然是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这也是印度所倚重美国的重要因素，来扩大自身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复旦大学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张家栋教授认为，“印度借美国之力打压中国，借加入印太精英俱乐部提高自己”，体现出美印日澳“四国集团”对中国具有明显的战略导向性。
2、扩展地缘政治的需求
从历史到现实，印度社会存在深刻的战略文化，导致其在对外政策上存在扩张心理。莫迪执政以来，通过制定和实施周边扩展计划（Periphera Extended Plan）,陆上和海上两个层面将其战略范围扩展至周边地区。印度出台的《东向行动政策》（2.0版），制定的“季风计划”（Mausam）、开展的“香料之路”、“自由走廊计划”和“萨加尔计划”（Sagar），不断加强与东盟、南太平洋岛国、非洲、中东以及环印度洋地区的国家进行合作与联系。尤其是，印度在与中国和巴基斯坦的边境争议地区不断渗透和蚕食，凸显印度的扩张野心在日益膨胀。然而，从实力角度看，印度要达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扩展地缘政治范围的目标，则显得力不从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印度积极加入“四国集团”，期待得到美日澳形成的合力，来助其实现周边战略扩展目标，以获得更多的地缘战略空间甚至领土要求。
3、借力遏制中国
由于印度社会仍然留存对中印1962年边界冲突的阴影，导致印度至今对中国产生不信任感。随着中国的快速崛起，印度在战略层面出现了忧虑和猜疑的心理，不愿意看见一个强大的国家在其周边出现，以产生地缘权力的竞争。尤其在边界争议上，印度需要得到美日澳等国的战略支持，对华进行联合施压。因此，印度对加入“四国集团”的热情高涨，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联美制华，通过战略组合形成强大的力量，并借之对抗中国，以此来达到阻碍中国发展的目的。然而，中国的发展是促进地区稳定与繁荣的重要力量，印度的战略意图是难以达到目的。
三、印度在“四国集团”构建中的前景
印度和美日澳之间逐渐形成了相互支持的“准联盟”（Quasi-alliance）关系，而“四国集团”的构建则提升了彼此间的战略协作关系。印度是美日澳拉拢的对象，因而在其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因为美日澳三国是军事联盟关系。从现实情况看，随着美国“印太”战略的推动，“四国集团”的合作力度具有不断增强的倾向。莫迪政府对这一战略架构的认可和支持，促使该机制正在不断形成。然而，印度外交政策的灵活性和可变性，尤其是其“不结盟”政策的长期存在，导致印度对这一战略体系出现矛盾的政治心理。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孙德刚研究员认为，“美印日澳在防范中国崛起方面存在共同利益，但是四国合作机制化建设面临不少挑战，导致四国准联盟貌合神离。日本希望把东南亚国家拉进来，认为四国机制的重心是西太平洋地区，而印度更关注在印度洋地区维护主导地位。地缘经济决定地缘政治，未来四国准联盟的效力取决于供应链和价值链重构。如果四国在贸易层面依然与中国存在依存关系，将无法建立真正的四国准联盟，”体现出美印日澳四国在对华经贸上存在相互依赖关系，将给“四国集团”的政治架构带来变数。
无论如何，中印都是近邻，在面对新冠疫情、国际恐怖主义和自然灾害等非传统安全冲击方面，已形成了相互依存的“命运共同体”关系。尽管美日等国通过“四国集团”的构建来拉拢印度，离间中印关系，中印两国都应站在时代发展前沿，努力提高战略互信，把握战略机遇期，共同推进南盟合作、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和互联互通建设，加强文明交流互鉴以及在金砖国家和上海合作组织等多边平台中的对话与合作。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理念倡导“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精神，始终坚持“与邻为善、以邻为伴，睦邻、安邻、富邻”的周边外交方针和“亲、诚、惠、容”的外交思维，以及“求同存异、和而不同”的处事方式，将与印度友好协商、管控分歧，减少误判，共同维护和促进南亚及周边地区的和平与繁荣，为打造互利共赢的“亚洲命运共同体”而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