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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艺术 | 我们憧憬未来,他却说未来只是重复过去?

Be Prepared

铁鹰,一个听起来可能略显陌生的艺术家。在和他的交流中你会发现,他仿佛在刻意的让自己在各种圈子中“去中心化”。他画过画、摄过影、做过平面设计、干过计算机IT,但他笑称他又很想成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拿起手边的吉他似乎就能马上弹琴。

“而我觉得这是艺术家应该做的,也是艺术家应该改变的方向”。在7月的一个下午,艺术家铁鹰笃定地对“凤凰艺术”的记者说到。艺术家应该做什么?应该改变什么?以下是“凤凰艺术”为您带来的专访报道。

在疫情期间,世界停摆,艺术似乎是最无用的一环。

上半年的艺术圈,美术馆关门、画廊裁员、拍卖延期、艺博会取消,艺术圈的相关工作者们举步维艰,靠着积蓄度日。

在一切一切现实的生存问题面前,谈艺术,似乎有些无力了。也许,我们会在某个夜深人静之时发问

我们到底为什么需要艺术?

我们到底为什么相信艺术?

它看似无法直接创造价值、无法直接治愈伤痛、更无法直接为我们提供答案。

铁鹰摄影作品

所谓艺术是灵魂的救赎、艺术是世界的光亮此类冠冕堂皇的话语,我们尽可以在此堆砌,但又难免太过于虚幻缥缈。所以我们究竟为何坚持?

在疫情趋于平稳的初期,位于北京798的SPURS Gallery自4月起便率先重新回归艺术圈。由博而励画廊更名以来,SPURS Gallery作为一个发声口,一直在努力给艺术家更多的机会去展示以践行一个画廊的社会责任。

更名以来,随着一个新的生命诞生,SPURS Gallery推出了一些看起来有些新的、陌生的艺术家。“凤凰艺术”在此,亦聚焦这些艺术家,试图寻找对于坚持意义的多种解答。

铁鹰工作室

为此“凤凰艺术”来到了的SPURS Gallery签约艺术家铁鹰的工作室。

在“凤凰艺术”的记者与铁鹰交谈的一个下午,铁鹰如此说道,“资本和数字化的无限扩张以后,很多东西都太容易控制、而我们人类也太容易被洗脑。这个时代会剥夺你的意愿,告诉你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因为它把所有的方向和可能性都告诉你了。

铁鹰接着说到,“但是可能过几年回头来看,你才发现是错的,如果不这么看会有另外一番风景,而这我觉得是艺术家该做的,也是艺术家应该改变的方向。

从左至右:铁鹰2018年工作室、铁鹰1992年摄影、铁鹰2015年社交媒体账号

铁鹰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用他的生活,告诉大家人生不止一种标答。

他用他的艺术,引领观者回溯发现别样风景。

用过去的眼睛看现在

“失去与过去的连接,

人会变得很脆弱的”

走进铁鹰的工作室,他正在为他即将到来的新展筹备。在即将到来的8月,铁鹰将在SPURS Gallery举办名为“Be prepared - 一个人的时间/铁鹰个展”,涵盖绘画、摄影与影像等作品。

展览标题取自2007年未实现的个人摄影作品展览计划,当时的展览由于国外画廊认为作品的可售卖性不高而作罢。

而2020的深夏,在经历了半年的疫情中思考后,铁鹰在此也试图将时钟拨回过去,试图找回最初的创作动机与记忆坐标。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安宁过,我试图把时针逆向拨回到从前,艺术家一生的经历都是通过他的作品让时间停顿在他最期望停顿的那一刻。通过艺术能否赎回我们生命中流逝的价值,在记忆的磁盘里提取可分享的共情之物?

铁鹰,《Be Prepared No.1》,油画,丙烯,亚麻布,150cmx200cm,2020年

铁鹰,《Be Prepared No.3》,油画,丙烯,亚麻布,150cmx250cm,2020年

2007年个人摄影作品展览计划

铁鹰最初在家乡哈尔滨便开始学习绘画,来到北京后做起了摄影,后迫于生计去过深圳做平面设计,瑞典留学后在IT行业做过网络设计,最后的现在铁鹰又回到了绘画。

铁鹰本次的展览企图以艺术找寻一种与过去的联系。中国近代由于外来势力的入侵、以及资本的高速发展,使得我们与过去的时代存在着一种断裂感。

如果你跟过去的联系很紧密的话,你会像一张弓一样是有张力的。但是现在我们跟过去的联系彻底切断了,所以我们都活在一个即时性里面。我现在这个作品就是有点把时针拨到过去。

左:2015铁鹰于重庆机场;右:2002铁鹰绘画作品

因此,以时间作为维度,铁鹰将在本次即将到来的展览中呈现出一段个人记忆,引导观者用过去的眼睛看现在,而许多谜底要在观者亲自到达画廊空间后方可得到解答

在时间的维度之上,铁鹰将其分化为两部分——外部世界公共空间里的物理时间,如全球网络的线上时间;以及纯粹属于个人的自然生命时间,它紧密连接着个体意识。然而疫情到来,我们原有的时间维度发生变化。

此刻新冠肺炎阻断了每个人的个人时间,扭曲了公共时间的维度和方向,新冠肺炎让时间停顿 。线上的公共时间正偷偷替换掉你的个人时间及其想象,不再有线下的个人生活,我们只是线下的生命体。

对于现在与未来的不确定,使得我们开始怀念过去。记忆赋予社会的“过去”一种历史的魅力,把最美好、神圣的事物贮存在与现今相对的另一个维度里。相比于把人囚禁于现实的当下社会,由记忆连接起的社会的“过去”则要超然许多。

铁鹰摄影作品

只是找回过去为何如此重要?难道不是未来更加重要?除了以史为鉴过去还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对于过去与未来的时间,铁鹰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认为说“某种程度上,时间也不存在,它完全取决于你的细胞”。

我现在讲所有东西实际上都是我经历过的东西,都是过去的。至于当下,其实当下什么也没有,就只是喘气,未来只是一个你过去的经验重复,然后在偶然性中发生的事情,它可能带来一种所谓的未来。

过去即现在、现在即未来。当新冠肺炎将个人的时间强行阻断之时,铁鹰试图以自己的绘画回顾我们共同拥有过的时间,我们忘却的时间,以及我们正在经历的时间。

铁鹰,《窗框》,1996 (铁鹰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皇家美术学院留学时期的作品,窗框里照片拍摄于90年的北京天安门广场)

铁鹰摄影作品

这个时代‘清楚’随时被作废

“特色是不成立的,是一种需求

是被喜欢方、收藏方和公众定义的,

特色与艺术价值完全不对等”

一进入铁鹰的工作室,他便介绍起近日来的绘画创作。在铁鹰最新的画作中,有对于电影场景的重现,也有对于自己过往经历的回忆。

他画伯格曼的爱情、画费里尼甜蜜的生活、画蓝色的沸腾的生活、画松花江边长出的红色鸦片花。他画具有原始性的男子、画趴在草地上看书的女子、也画享受幸福的一家人。

与三年前的个展“有苹果的风景”相比,铁鹰的画更有人情味了。只是这次画作中的很多人物形象都很模糊,观者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样貌,甚至看不清他们的性别。

铁鹰,《有苹果的风景》,2017

铁鹰工作室

铁鹰在此故意将很多细节模糊,他不想特定的指向一个年代,亦不想特定的指向一个人,他认为清楚其实才是不清楚。

中国当代艺术或者说我们当下艺术家的观念都被一种观念影响,就是要“one way”,就是从a到b你要说的很清楚。很多艺术家都觉得说清楚才是一种能力,或者说清楚了才是一种正确。

但是我现在觉得说清楚了实际上等于“不清楚”,因为今天,对世界的认知变化的速度太快了,在任意被选择的时间语境里清楚只是一种暂时性的所谓正确,我们真正应该质疑的是这种清楚的正确性

他的画让人隐约觉得背后有一个故事,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故事,这便给了观者更多解读艺术的入口,也使得观者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解读铁鹰的画和画中人

铁鹰工作室

看过铁鹰全部作品后,会觉得这些画作并非出自同一个人。若是再加上铁鹰的摄影作品、平面设计,更会觉得这些创作是出自多人之手。

铁鹰将绘画的创作过程比作弹爵士,每次的演奏都是不可复制的。而铁鹰的创作有一种即兴的东西在里面,他不想固定画法并进行复制,他希望他的每片白云、每个蓝天、每朵鸦片花都不同。

我是这个东西达到太熟练的时候,就愿意停下来。因为一旦你执意去完成,就会一下子被归到一个所谓的美术史阴影里了。

很多艺术家愿意主观强化这个东西的存在,实际上我个人觉得就强化这个东西的意义不大,是一种犬儒,强化的结果就是所有人的画都是一样的,都是归类化产品化的样品

铁鹰,《Be Prepared No.2》,油画,丙烯,亚麻布,180cmx120cm,2020

铁鹰,《东风西渐》,布面油画,100cmx160cm,2014

只是,如若画法多变、缺乏标签,艺术家是否担心失掉自己的风格特色?铁鹰说到“是这个风格找到的我,不是我找到的这个风格。”

正如罗兰·巴特所言,作品诞生,作家已死。对铁鹰来说,风格与特色并非由艺术家所决定。作品特色是被多方操控的结果,特色是你喜欢就成立的,特色是被粉丝、收藏方或者是公众定义的。尤其在今天,粉丝化正在软化艺术家独立个体的潜能,让一切变的都很nice, 甜品化。”

铁鹰摄影作品

铁鹰,《WE ARE READY》,2006

我是边缘性的

“我最庆幸的就是没考上美院”

在采访的过程中,铁鹰对“凤凰艺术”的记者说到,“我最庆幸的就是没考上美院。”

美术教育,教会我们如何复制,因为这是一个系统化的意识形态投放工程,所以必须这么教。我们教育出来的人,潜意识里都会为一个正确的道路而努力,西方叫精英化教育,我们现在所谓的精英化实际上是精致化。

这句话从别人嘴中说出,未免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之嫌,然而从铁鹰嘴中说出,便令人觉得他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他的“去标签化”的艺术似乎也实践着他的想法。

铁鹰工作室

从艺的三十多年里,铁鹰走过的路出于生计、或阴差阳错、或主动选择,最终都成就了现在这个“准备好了”的铁鹰。

父亲是央美毕业的知名雕塑家,母亲是钢琴家大学教授,可以说铁鹰出生于艺术世家,但他并没有沿袭父亲的路学雕塑,倒是早早地拾起了画笔画画。

我考了两年央美,当时专业课考过第一,但是文化课差12分。后来,我就不想考了,我就自己去学设计。因为当时只有设计和拍照是可以活下来的,平时自己会画画。

铁鹰,《困境》,1994

听过铁鹰放弃考取美院后的艺术经历,你会觉得他胆子真的很大,而他身上亦有一种让人羡慕的洒脱。

考不上美院?就不考,凭借自己的实力仍能闯出一片天地。他去央美研修班学油画,去深圳打工做设计,去北京马路街拍做摄影,去瑞典求学搞艺术。

在瑞典搞艺术活不下去?铁鹰找到了一份算是高薪的IT工作,但却仍能说走就走。辞职后,却在未完成的欧洲旅途中丢了钱包,几乎身无分文的又回国。

回国后IT做不下去了?铁鹰阴差阳错又从IT行业回到了艺术圈,进驻了798。别人都是从绘画进化到计算机,而铁鹰却从高科技回到了最初的手工性技艺。

铁鹰,《自我肖像》,2002

面对画家、摄影师、平面设计师、IT工作者等诸多身份时,铁鹰不装地回答道“很多选择都是为了生计,其实大部分人的选择也都是为了生计。当时只有做摄影和设计可以挣钱,去深圳打工一个月可以挣一年的钱让你搞艺术,去瑞典也是因为那里免学费。”

也许有一部分人做艺术,是因为除了艺术别无选择。而对铁鹰来说,艺术是他的职业但并非全部,他仍有选择另一种人生可能性的能力。

铁鹰,《绘画&语言》,1997(展示于瑞典斯德哥尔摩皇家美术学院)

艺术一定要创造文化?

“你在一个圈子待得时间久了,

就会产生腐败”

或许是这种处境,使得铁鹰在提及艺术的种种之时,有一种“圈外人”的冷静。

他不会因为身在其中,而对艺术圈的某些局限视而不见、避而不谈,亦不会把艺术的作用描绘的过于夸张。而也正是因此,使得他对于艺术的热爱与理解,显得更为真实可信。

铁鹰,《松花江》,2004

对于摄影铁鹰说到,“摄影更像是狩猎,你一定要参与到现实中才能拍到。然而当电脑所做的有关摄影艺术的事情过多的时候,摄影就会陷入一种虚无,到最后只是变成了技术。

对于绘画铁鹰说到,“就像布列松说的一样,相比于摄影,绘画更多的是思考,因为它不必规划参与。但是我们现在的绘画有太多操作层面的东西,画法成功了,画法背后的人却变得特别抽象。

铁鹰,《仰视的风景》,2016

铁鹰,《野草》,2015

对于国内的当代艺术铁鹰说到,“从至上主义、马列维奇开始,中国用不到30年的时间,消化了西方现代主义后近百年的东西。我们国内消化的其实都只是一个形式,作品都变成一种填充物,去模拟一种当代性。”

对于中国艺术圈铁鹰说到,“你只要在一个圈子里,三年到五年以上就会产生腐败。而且中国的艺术圈特别小,他会把你的眼界压得特别窄。但现在好一些,我们现在每个人几乎都活在线上或是手机端的层面。”

对于数字化下的艺术家铁鹰说到,“我们现在面临一个特别大的威胁,就是在数字化以后,所有的东西都被平均化了。也是因此现在的艺术家们都太正常了,因为各行各业都被职业化了。

铁鹰,绘画作品,2019-2020

对于职业艺术家铁鹰说到,“以前艺术家要做展览、进博物馆、做出版物,才说他是艺术家,然而现在不是。你只要有作品能进入博览会,你就是艺术家,你就会被认可,这是一种艺博会上的平等。

对于艺术博览会铁鹰说到,“当艺术家每年要参加十个二十个艺博会的时候,艺术家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了大篷车演员。艺博会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艺术家,它给了你很大的机遇。但其运营体制是自70年代末预谋的全球化的结果,也把你困在一个游戏规范里。它使得所有艺术家的创作变为统一的属性,即售卖品。

对于艺术市场铁鹰说到,“艺术品的价格并不能产生文化,文化完全取决于艺术家个人。如果你告诉一个人这样画能挣钱的话,十个人有九个人会这么做的,但它并不是文化。”

铁鹰,工作室,2013-2016

铁鹰,工作室,2016-2018

那么为什么艺术家非要产生文化呢?

对此,铁鹰说到,“这就像吃药一样,不吃药又能怎样呢?”而对于艺术家的某种社会责任,早在铁鹰做摄影的那几年他就已经想明白。

我个人觉得摄影就是两种,要么你跟人文特别近,要么就是政治工具。

在国外的时候,他们看到我的纪实性摄影后,特别希望把我打造成一个意见者。然而这时,我的摄影已经不是艺术了,是他们发表意见的一种材料。所以后来我不太愿意做了,不想成为一种仅为政治观点和资本服务的符号。

铁鹰,《天安门广场》,2006

左:铁鹰,《上海工人》,2006

右:铁鹰,《街边女孩》,2006

你用什么量时间?星星的行走、潮水的涨落、还是日影的长短?铁鹰在这里,试图用自己的艺术带我们回到某种源头上的过去。

即将到来的的铁鹰个展,通过呈现早期的摄影和近期的绘画,铁鹰意图带领观者对走过的路进行一个回溯。

在铁鹰看来,这些作品实则没有新旧之分,“其实这次展览中所呈现的每个作品之间都有一定的联系,搭在一起是一个混合物,我不会去说这是我的新作品。人只要活着,新与旧是随时交替换位的,作品的实验性,新与旧是别人来评测的。如果只有你自己觉得是新的,是不成立的。”

铁鹰手稿

铁鹰总是在不停地尝试,新的职业、新的艺术手段、新的绘画方法。因此在铁鹰身上,你能看到一种现在还存在着的少年气,一种反叛精神。

他不喜欢制度化、职业化、规范化的东西,但他却并非强硬的排斥,而是找到一种方法与之相处。

展览名为“Be prepared”,译为时刻准备着,将一种英文的完成时变为了中文的进行时。铁鹰为这次个展给自己编纂了一个中文标语 “ 一个人的时间/铁鹰个展 ”。

铁鹰似乎已经准备好了。

又似乎时刻都在准备着。

关于艺术家

“铁鹰,1971年生于哈尔滨”

铁鹰,1971年生于哈尔滨,90年代初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进修班。1994年,他的首次油画作品个展“幻想的泥潭”在中央美术学院画廊举办。1996年,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皇家美术学院留学。自2000年开始,铁鹰的艺术实践开始从绘画延伸至大尺幅的观念摄影作品。先后在纽约切尔西马乐伯画廊、苏黎世MAI 36画廊、和新加坡ELEMENT举办个人展览。2012年,铁鹰回归了油画作品的创作,并以他的艺术观念作为核心持续探索着这一艺术媒介的可能性。铁鹰的作品被纳入国内外诸多知名收藏系列,其中包括法国巴黎的DSL中国当代艺术收藏机构、摩纳哥王子阿尔伯特二世个人收藏、瑞士苏黎世Chinart中国当代艺术收藏机构、摩纳哥巴克莱财富管理银行等私人和公共收藏。

(凤凰艺术 北京报道 采访 撰文 责编/张曦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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