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吧?我也有过一位星妈。
当我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监制过一部叫《椰林春恋》的歌舞商业片,全部在马来西亚拍摄,没有厂景。
女主角是当年最红的何琍琍,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不够她妈妈多。
何妈妈是最典型的星妈,而当年的星妈,集经理人、宣传经理、保姆于一身,其权力和势力,绝非当今影坛所能想象得到的。
电影圈中人,都说琍琍很随和,没有架子,亲切可爱;最难搞的,是何妈妈。
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兵来将挡,何妈妈会有什么三头六臂?
我们先到,把外景地看好,接着便打Telex回香港,那边说由新加坡转国内机,晚上某某钟点抵达。
螺旋桨的小飞机抵步,舱门打开,机场工作人员把扶梯推近,走出来的第一个人,便是何妈妈,她一身白色旗袍。最受注目的,也是印象最深的,是她戴着的白帽子,是貂皮做的。我的天,在南洋的大热天中!
一路回到酒店,门外已挤满了影迷,至少上千人,根本就走不进去。等到深夜,终于得到何妈妈的召见。
已下了妆,脸色有点枯黄,头发短而松,脱了帽子的关系,凌乱得很,样子实在吓人。
把手上那本人手抄写油印,封面四个红大字的剧本放在桌子上,何妈妈施下马威:“你知吗,我们琍琍,是当今公司最宝贵的资产?”
“唔。”我回答:“怎么啦?”
“你难道没有看到,剧本上有一场在海边游泳的戏?”
我以为何妈妈要反对琍琍穿泳衣,但又不是。
何妈妈说:“你这个当监制的,做好准备了没有?”
“什么准备?”我给她弄糊涂了。
“海里有鲨鱼呀!”何妈妈:“万一我们琍琍被鲨鱼咬到怎么办?”
“浅水里哪来的鲨鱼?”我反问。
何妈妈翘起一边眉毛:“你能保证?”
“这种事怎么保证?”我也开始脸红。
“所以问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呀!”何妈妈的声音也越来越尖:“你可以叫人在外面钉好一层防鲨网呀!最少,你也应该准备一些鲨鱼怕的葯水,放在水面,鲨鱼才不敢来咬我们琍琍呀!”
已达到不可收拾地步,我暴发:“这简直是无理取闹,你们琍琍要拍就拍,不拍拉倒!”
这时候何琍琍走了出来,没化妆,还是那么美艳。她一句话都像撒娇:“妈,那么晚了,快睡觉吧,明天一早拍戏,还有很多事要做,别烦人家了。”
何妈妈才罢休,临行狠狠地望了我一眼,尖酸哀怨,令人不寒而栗。
倒祖宗十八代的霉,隔天就要拍这场游泳戏。
摄影组拉高三脚架,灯光组打好反光板,男主角、导演、助导、场记一群人都在那里等待,但女主角不肯下海,就不肯下海。
没有妈妈的许可,她不能动。快把大家急死的时候,我领先脱了衣服,剩下条底裤,扑通一声,跳下了海,向何妈妈 说:“鲨鱼要咬,先咬我!”
众人望着她们母女,何妈妈最后只有答应琍琍拍这场戏,琍琍望着我,笑了一笑,好像是说我有办法。
之后整部戏很顺利地拍完。何妈妈也不像想像中那么难应付,她出手大方,差不多每天都添菜宴请工作人员。
杀青那晚,大家出去庆祝,我留在酒店中算账,从窗口望出,见何妈妈一个人在走廊徘徊。
原来何爸爸也跟着大伙来拍外景,而何爸爸在吉隆坡有位情人,临返港之前和她温存去也。
我停下笔,走出去,把矮小枯瘦可怜的何妈抱在怀里,像查理•布朗抱着史诺比,何妈妈这时才放声大哭。
“我的儿呀!”她呜咽。
从此,我变成何妈妈的儿子,她认定我了。
电影圈中,我遇到任何困难,何妈妈必代我出头,百般呵护。何妈妈虽然去世得早,我能吃电影饭数十年,冥冥之中,像是她保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