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突然爆发。正好我从中国返回新加坡,于是在家隔离。第五天居然开始发烧,伴随喉咙痛,我以为是扁桃体发炎。第六天去楼下的诊所问诊,医生说可以在家吃药观察两天。回家依然持续发烧,彻夜难眠。
医生很负责地每天打电话来询问病情。第八天,又去诊所与医生商议后决定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平时我身体状况还不错,来新加坡十年没有住过院,发烧超过三天也是近年来首次。医生帮我叫了针对疑似新冠肺炎的救护车,并给我开了转介信(reference letter)。
医生已经跟我说过,会评估我的情况,如果需要会留院观察,于是我回家浇花,发现开的最好的一盆花,颈部居然布满了白色虫卵,看来最近不但人类生存不易,植物们也不好活啊。只好忍痛把它请到楼下的垃圾桶。为避免给邻居带来隐患,这几天我上下楼都爬楼梯,避免使用电梯(好在楼层不高)。
我回家收拾好洗漱用品,拿好充电线和几件简单换洗衣物,等待救护车的到来。说起救护车,17年前SARS期间,我返校大连,因为下火车体温升高被送上了120,一台拉多人,还收了2003年的120人民币。
45分钟后,救护车到达我家楼下。救护人员非常贴心地打电话问我,可不可以自己下楼,以免惊动左邻右舍。上车后,司机也没有亮灯。但救护车最习惯与时间赛跑,虽然我不是紧急病例,但司机一路超车开得贼猛,吃了三天药都不想吐的我,在救护车上差点吐了的时候,车子抵达了传染病中心。
话说新加坡的救护车也分私人和公立两种,主要区别是公立对急诊病例是免费的,但患者不可以自己选医院。每台救护车会配备一个专业急救护理人员paramedic和经过医务培训的司机。
司机师傅不仅车技一流,往往还承担重体力部分。有的患者胖到坐不下轮椅,两人组合必须对重症、频死或躺了好几天的各种情况,都要有处置和应急能力。所以这算是特种人才的一种了,之前认识在坡开救护车的小伙伴就凭这门“手艺”全家去了澳洲。
国家传染病中心(NCID)长啥样?小伙伴们大概没人有机会来过吧。一进门看到这一幕,我还真是愣住了。正在犹豫中,有人招呼我“绕进来”。绕着隔离带的时候,一队新来的全副包裹的工作人员在听领队介绍地形。
走到招呼我的护士面前测了耳温,又绕了一圈隔离带,才到登记处。登记处有三个柜台,从这里就开始询问旅行记录并测量血压和指氧。他们有一张带颜色的中国疫情地图,让我确定去过哪个省份,有没有接触过病患或去过中国的医院等等等问题,之后这些问题还会被不同的医生多次询问确认。
挂号之后来到了一个貌似考场的开放式候诊区。等了一会,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再次询问了同样的问题,然后带我拍了CT。拍片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然后跟我说,兄弟现在是非常时期,上面来电话不能不接,希望我理解。我问他现在是不是病人一下子多了起来?难怪要调配其他医护人员来支援。
拍完CT,过了一会,男医生又推著移动电脑桌过来,说了点有的没的,然后说:不好意思,经过评估把你列为high risk profile。我说:不意外,行李都带了。男医生就笑了。
等待安排病房的过程还是”有点久“,久到食欲不振的我都有点肚子饿了。此时一碗白粥及时送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来的时候,这个“考场”才不过三五人,此时环顾一圈已十人以上,右边还在咳嗽、流鼻涕。那我摘下口罩吃饭,岂不是很危险?经过了漫长的一又四分之三秒时间的艰苦抉择,我毅然决然地摘下口罩,决定:吃!
看似一碗纯白的粥,吃到嘴里居然发现是鸡肉粥,还是有点小惊喜的。以迅雷之势吃完,又等了一会,终于给我安排了病房。护工带我上楼,问我要不要轮椅,说大部分住院的都要呢。我说不用。问她最近很多人吗?她说昨天30个(确诊加疑似)。
我的病房在八楼,病房外面有一台电脑,负责左右两间病房的资料。隔离病房有两层玻璃门,它们不能同时打开。房间是双床,疑似病人只能单独隔离,而确诊病人是可以双人同住的。
进来一会就通过隔离小窗口给我送来了一壶温水和病号服,换好衣服不久,医生在外面护士站给我打电话,又询问了刚刚问过的问题,还问我有没有去过开放市场,市场有没有生禽等。
有看到照片左下方的窗口吗?
把该问题的问题都问过三遍以上后不久,我的主治医生终于带着护士进来看我了。测量一次基本体征,跟我解释了一下我的CT,又听了一下肺部,都没有明显问题。说下午做DNA测试取样。给我佩戴了一个GPS手环定位我的行踪,还在跨股轴子也就是叉腰肌位置贴了个温度计。这样我发烧,他们自动就知道了。
我发现病房里有一次性的隔离服、手套,但唯独没有口罩。问医生我需不需要戴口罩?医生说,病人不需要戴。我心想,那万一你们把病毒传给我呢?
后来我仔细观察了他们离开病房的清洁工作:
给带进来的医疗器械消毒,所有接触过我的东西,扔到病房里的垃圾桶,然后洗手;
带设备进缓冲区,在缓冲区消毒护目镜,丢弃口罩,再洗手出门。
这样,也就保证了每个病房的病毒是不会由进来的人带出去的,也就不会带给其他病人。所以,我就不需要带口罩啦。
算了算,第一天进来的医生、护士、护工,前前后后进来六七人次。每进来一次都用新口罩,出门前丢弃。这口罩用的,我也有点心疼了。难怪政府会要求集中口罩给医疗机构使用了。
拍到门口护士站存放的3M口罩,感觉像发现了“金山”
没多久,一个华人女护士带着一个菲律宾男护士进来给我取样。女护士说要插东西进鼻子深部,very discomfort(会很不舒服)。之前我还以为是拿棉签到鼻孔里捅捅就完了,没想到要伸十厘米的棒进去。她还说要左右鼻孔各一次,然后测流感要多一次,加咽部一次,准备好了就开始。
我也无法预测它是怎样滋味,就说来吧。女护士于是把咽拭子非常熟练地伸进了我的左鼻孔。第一次的过程还真是极度不适,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类似体验的无比酸爽、不是很痛、却直达心扉的难以名状(我却还描述了这么多)的感觉。之后,她旋转着慢慢拔出来。我立刻喊暂停,深呼吸调整一下,女护士又很迅速地插了右鼻孔。
晚餐也是通过窗口送进来的
完成了第一次的取样工作。睡了一会又开始发烧,下午5点多给了我一片抗生素,6点送来晚饭和退烧药。看新闻,新加坡又确诊了很多例,另有疑似181例……包括我在内。
晚上12点,看我体温还没彻底降,又给我一片Panadol,外面走廊的灯光才暗了下来。在国家传染病中心的第一个夜晚,是我发烧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晚。前几晚只觉得是把我的瞌睡虫都给烧死了,整晚无困意。人睡不着觉而长时间闭眼躺着任由潜意识溢出,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情。
因为你的大脑一方面在极力试图控制它们而去睡觉,一方面又为了睡觉想放松下来,此消彼长无数次,大脑会最终进入失控的边缘,闭眼就像在凝视著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而这座深渊就叫做抑郁。
这个时候不能及时把自己拉回来,往往结果就是万劫不复。我们平时所说健康,通常说身体健康,其实人的心理也需要维护它的健康,为此就要练习控制自己想法的能力,就像电影Inception所传递的概念,一个想法就是一颗种子,种下去就会开花结果。对于不好的想法,在它萌芽的时候就要把它杀掉,否则一念生、众生灭。
早餐是老鼠粉加MILO
隔离病房是非常安静的,夜里听不到有任何人走动,就这样一觉睡到自然醒。六点多测体征,七点初送早饭,九点多主治医生来电话,说昨天的测试结果是阴性,今天下午再测一次就好了。
一会儿,值班医生到病房门口隔着玻璃打电话给我。不好意思,为了节省口罩,没什么问题就不进来看我了。我当然不会介意。赶紧把测试结果告诉小伙伴的单位领导们。知道我发烧住院,关心慰问我的朋友、同事、领导很多,而且有的消息传着传着,就从我住院观察,变成了我是确诊病人……我还要一边感谢,一边辟谣。
接下来的时间,对所有人都容易多了。下午,昨天的女护士带另外一个护士来跟我取样。
今天基本不再发烧了,喉咙痛依旧。病床纵使再舒服,躺时间长了颈椎还是不行。晚上又睡到第二天自然醒,第二次的检测结果毫无悬念也是阴性。
出院封
药剂师给我送来老三样:退烧药、抗生素和含片,护士送给我一个出院封,里面有一张口罩、病假和病情诊断书,还有下次复诊所需的资料。看了下,还真是扁桃体发炎,这真是最豪华的一次扁桃体确诊呢。
一场尚未完结的肺炎疫情,让我们看到太多的人情冷暖和悲欢离合。狡猾的病毒就是靠有效的传染,向人类社会制造恐慌。熟悉的病毒结构、传播途径、没有疫苗和特效药,历史的车轮又一次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上,以同样的方式碾过。只不过这一次,恐慌可以借助社交媒体更快更快地传播。
因疫情而隔离在家的人们,迎来了毕业后史无前例的一次“寒假”。我们看到了团结,我们也看到了孤独。外界的恐惧,让我们看清了内心最怕的是什么,由此而带来超越病毒本身的更深层次的悲哀,还将在人类的头上盘旋多久?
出院了!久违的一米阳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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