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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被吃到濒临灭绝的穿山甲,在新型肺炎风暴中再次受到公众关注。2月7日,华南农业大学召开发布会,称穿山甲为新型冠状病毒的潜在中间宿主,“分离的病毒株与目前感染人的毒株序列相似度高达99%”。
在相关论文发表之前即召开新闻发布会,有观点认为这一做法有失严谨。更多人在感叹,为何穿山甲这一安分守己、命运悲惨的生物,再一次被推上人与野生动物冲突的最前沿。
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物种生存委员会(IUCN/SSC)穿山甲专家组成员、华南师范大学生命学院教授吴诗宝说,穿山甲是全球非法贸易最多的哺乳动物。吴诗宝近年来走遍全国各地的穿山甲保护区。第一财经N+曾专访吴诗宝并前往岭南穿山甲之乡探访,在昔日的“穿山甲猎人”引领下,仍未觅得野生穿山甲的痕迹。
再次发布这篇文章,呈现人与野生动物的区隔是如何被粗暴地打破的,同时,希望引发公众对生态保护与自然伦理的思考,避免悲剧一再上演。
穿山甲是一种小型哺乳动物,身上覆盖着鳞片,以蚂蚁和白蚁为食。现存的穿山甲有八个种类,马来穿山甲、中华穿山甲、菲律宾穿山甲和印度穿山甲分布在亚洲,大穿山甲、树穿山甲、南非穿山甲和长尾穿山甲分布在非洲。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在中国境内及其附近区域的中华穿山甲数量已经下降了88~94%。约在1995年左右,它们在中国已经“商业性灭绝”。
国内穿山甲研究权威学者吴诗宝,23年来在野外仅挖到过一头穿山甲,却在走私查扣鉴定场合见到至少500头。它们有的死亡,有的奄奄一息,有的一直用前肢捂着眼睛,还有的刚产下老鼠般大小的幼仔,脐带还没来得及咬断。
“以前大家一提到濒危动物,就想到大熊猫。其实从种群密度来说,中华穿山甲可能远远低于大熊猫。这意味着什么呢?穿山甲没法繁殖了。”2月初,“广西官员请吃穿山甲”被曝光后,吴诗宝微信朋友圈中转发的信息,几乎都和穿山甲有关。他认为,当前穿山甲比大熊猫还珍稀,“它每年只生一胎,一生就繁殖十头左右。一旦遭受破坏种群恢复就非常慢。”
吴诗宝的疾呼并非杞人忧天。他和他的研究生刚结束在云南、广东、广西、海南等20多个保护区的最新考察,一个穿山甲的新鲜洞穴都没找到。受访的1000多名老猎人、村民、护林员等人中,仅有1人在几年前的云南临沧,看到过一次穿山甲。吴诗宝推测,在江苏、上海、河南等地,穿山甲极可能早已完全绝迹。
“抓的抓,吃的吃,就没有了。”历史上岭南地区穿山甲数量最多,在惠州市博罗县罗浮山自然保护区,一位村民告诉第一财经,从前他一年最多可抓35头。
至少5000万年前,穿山甲在地球上出现。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两次大规模的种群分布变化都与自然环境改变有关。一次是距今1500万年至1200万年的中新世,全球气温异常导致食物短缺,它们在欧洲和北美灭绝。少数幸存者经过漫长而艰辛的爬行,终于在亚洲和非洲找到栖息地。后来,亚洲中东、非洲北部又发生干旱和沙漠化,生存空间被进一步挤压,穿山甲成为现存哺乳动物中最小的类群之一。
动画片《葫芦兄弟》中,穿山甲为了救老爷爷和葫芦娃被蝎子精杀害。现实世界里,大规模的杀戮则缘于其肉身,它们味道鲜美,鳞甲是珍贵中药材。尤其在上世纪80年代,国内外穿山甲贸易兴起,这一类群遭受了千百万年来最残酷的一次灭顶之灾。
作为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物种生存委员会(IUCN/SSC)穿山甲专家组唯一一位来自中国内地的成员,吴诗宝说,穿山甲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洞穴里度过,研究难度很大。遗憾的是,人类对它们的了解还非常有限,穿山甲就快在地球上消失了。
一只17斤8两的穿山甲
初春一场细雨过后,罗浮山自然保护区空气清新,白雾在连绵的高峰上缭绕。这里曾是豹子、蟒蛇、穿山甲、小灵猫等野生动物的世外桃源。
第一财经记者在山脚下走了几个村庄,提起穿山甲,村民都摇头,“早就没有了”。年长者说,以前山上倒是很多,夜间有胆大的还会跑到村民院子来。后来,山上有些地方改种荔枝树,连它们的洞都挖没了。
路边一家不起眼的烟酒店里,又问起穿山甲,几位村民齐刷刷指向角落一位沉默的男子。“最多的一年抓了35头!”64岁的陈泰达声音扬了起来。他皮肤黝黑,瘦小精干,折回家拿起一把镰刀就带着记者往山上走。
10分钟后,我们的左侧山壁现出一个洞穴。洞口直径约10厘米,洞道很浅,外面长满枯草。“这是穿山甲打的,泥巴比较粗。(新洞)洞口还留有爪印。”陈泰达用镰刀扒开荒草说,长时间不住,里面就会慢慢封住。他颇有经验地判断,这个洞穴起码已经废弃了五六年。
翻上一个山头后陈泰达停下,指着前面一片郁郁苍苍的山林说,穿山甲喜欢在坐北朝南的地方打洞,天热时凉快,天冷时又暖和。从他上山起,这片山林里隐藏的穿山甲就最多,“哇,说不出这么多!搞不清,没有统计!”他感慨,“我在下面抓了5头。”
也在这里,陈泰达见到至今印象深刻的一头穿山甲,“17斤8两!”他继续用自豪而夸张的语气说道。
那是一个雨后的夏日,山上土壤松软。正在拔花生草的陈泰达和妹夫无意瞥见,不远处有一头穿山甲正不紧不慢地刨土。转身离去时他们发现,它又长又大,棕褐色的鳞片透着健康的光泽,在湿润的土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陈泰达和妹夫赶紧尾随其后。这头大穿山甲丝毫不知危险来临,独自在林间闲逛、吃食、睡觉,前后钻进18个洞穴,有时还调皮地爬上高坡,他们只好在下面苦等。花了整整两天时间,他俩才在一里开外的山坳把它堵住。
“天气热,它在门口。我妹夫就拿着锄头往里面捅一下。”陈泰达压低声音,弓起背,模仿妹夫当时捕捉的样子,“一锄头下去,它就到外面,就这样抓到了。哈哈哈。”
吴诗宝研究穿山甲时发现,它们进化程度低,是哺乳动物中较为原始的一种,不会叫,也没有牙齿,靠细长的舌头卷舐白蚁进食。尽管它们前足中趾爪尖尖的,也是用来刨土打洞,就算试图逃跑,拖着重重的大尾巴速度也不快。一旦遇到危险,只会卷成一个球形静待原地,“它很弱,没有任何攻击能力,很容易被捕捉,所以容易濒危。”
这头看起来健壮的穿山甲也不例外,惊恐之下快速蜷缩起来,陈泰达和妹夫顺势用绳子一绑,挂在锄头上带回了家。晚上,两人又用细泥拌着猪油,一点点塞进鳞甲深处,最后增重至22斤,以每斤5元钱的价格卖给罗浮山下一家野味馆。
1980年代后期,随着中国经济起飞,大江南北出现各种野味馆。尽管早在1988年,中华穿山甲已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但非法贩卖始终猖獗。鼎盛时期,光是罗浮山下,大大小小野味馆就有上十家。
陈泰达全家七八口人都靠山生活,养家压力非常大。卖掉大穿山甲所得的110元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那时100斤稻谷才9块5。”此后,眼看着穿山甲价格一路飞涨,每斤100多、400多,2010年更是涨至每斤1000元以上。令他懊恼的是,“不值钱”时能抓到不少,价格烫手后走遍山林,却再也看不到穿山甲的踪影。
商业性灭绝22年
吴诗宝一直觉得挺讽刺的是,1995年率先在国内开展穿山甲研究时,它们就已经“商业性灭绝”——野外数量非常少,完全无法支撑商业使用,由此也导致穿山甲走私泛滥。
那是1994年,他还在湛江师范学院工作。“野味热”火起来后,靠近越南和广西壮族自治区的湛江成为东南沿海地区重要的走私通道口。林业局一查到走私动物就叫他去鉴定,以便量刑。
“动物走私甚至用大卡车来拉。老虎、豹子、黑熊、穿山甲、巨蜥、眼镜蛇、滑鼠蛇、银环蛇、猴面鹰……真的是各种珍禽异兽都有。”来自东南亚的穿山甲尤其多,最多的一次收缴了100多头,从越南走私过来,全是活的,吴诗宝根本来不及清点。“当时我就想,穿山甲以这样的速度大量走私,物种肯定很快就要灭绝了。”
但当时,穿山甲在野生动物研究中并不受重视。“它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洞里,晚上才出来活动,研究难度很大,也很难出成果。没想到今天,却引起这么多关注。”“穿山甲公子”之后,网友又发现深圳有“穿山甲公主”也喜欢吃各种珍稀野味,还在微博上晒“穿山甲血炒饭”。
1995年,拿到一笔研究经费后,吴诗宝正式开始穿山甲生存状况野外考察。考察枯燥而辛苦,为了避免惊扰穿山甲,主要在洞穴外设置障碍、标记和观察活动痕迹来分析穿山甲的活动规律,他住过石洞,钻过灌木丛,有时在山上一住就是十来天。
这一过程中,吴诗宝实地走访了很多历史上有穿山甲分布的地区,它们消失的过程也逐步勾勒出来:上世纪60年代,穿山甲广泛出现在中国南方丘陵山地。有些地方的村民,走路时一不留神都会踩到它们。或许正是这样的广泛存在,才成为后来《葫芦兄弟》的创作灵感。那时,穿山甲主要用作中药的药引,价格也不贵,在海南每头才卖2元。
改革开放后,穿山甲的食用和药用量明显剧增。以广东省英德市联山村为例,到上世纪80年代末,方圆100公里范围内,至少捕捉了5000头以上,狩猎高手一年轻轻松松就可抓上百头。1998年,第一次全国陆生野生动物资源调查显示,全国仅有5万头左右穿山甲。
与此同时,随着东南亚穿山甲资源的枯竭,自2000年起,《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对所有亚洲穿山甲实行零配额,非洲穿山甲被大量走私,对穿山甲种群消失造成不可逆转的毁灭性打击。据世界自然基金统计,仅在2011至2013年,全球就有11.7万至23.4万只穿山甲被捕杀。“穿山甲是全球非法贸易最多的哺乳动物。”吴诗宝强调。
2016年9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把大熊猫受威胁等级从濒危降级为易危,同时,全球8种穿山甲从CITES附录二物种调升至附录一,明确规定禁止其国际性交易。“也就是说,这种动物因为贸易或者利用,导致物种濒危程度是最严重的。”吴诗宝解释。
他最后一次在野外看到穿山甲,是在1998年夏秋之交的茂名市大雾岭自然保护区。为了研证洞穴内有无穿山甲,那次他主动挖了洞穴,“3米多深,里面有一只公的穿山甲,起码10斤以上。”从那以后,他每年去大雾岭时都能见到新鲜洞穴,至2002年,共发现了61个洞。直到后来彻底一无所获,才被迫放弃。
这些年,吴诗宝到处留下手机号码,鼓励村民发现新洞就和他联系,承诺一个新洞奖励1000元。但类似电话一个也没响起。
放生还是“杀生”?
华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办公室里,存放着约30个标本瓶,近半都是2011年走私解救过程中死亡的穿山甲。当时,87头马来穿山甲被查获,解救过程中有57头死亡。
大大小小浸泡得发白的穿山甲幼仔,在透明的玻璃瓶中双目紧闭,仿佛安然熟睡。有的子宫里,还有仅指头大小的穿山甲胎儿。一次,解剖一只死去的母穿山甲时,吴诗宝发现其肚子里的小穿山甲竟还活着。他的心当即像被剪了一刀,“母兽死了,小穿山甲肯定活不了,这是很残忍的。”
参与了这么多穿山甲解救,吴诗宝最难忘的还是一对母子。2001年8月,某市林业公安局一个弥漫着腥臊味的小房间里,堆满尼龙网袋。里面是50多只混在蚝油箱里走私的穿山甲。打开一只大袋子后,重重叠叠的穿山甲中间,挤着一对母子。
吴诗宝等人发表在《野生动物》的一篇文章,记录了当时的情景:“那位穿山甲母亲用四肢把她那尚在哺乳期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并用宽厚且较长的尾巴覆盖着孩子的身体,生怕别人从身边抢走。然后将身体紧缩成球状,就这样,母子俩静静地躺在那里,目光不时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他们试图对母子鉴定测量时,震撼的一幕发生了,妈妈拼命和小穿山甲扣在一起,几个大男人怎么掰都掰不开。“那种母爱啊,真的是让人……你看到真的很心疼啊。”多年后说起,他还是无限感慨。
吴诗宝至今心痛的是,那天他还没来得及提出专业的放生建议,所有的穿山甲又被匆忙拉走放生。“走私进来的穿山甲根本活不了。气候、吃的食物和环境都不熟悉。我们为什么要放生?是让动物在这个地方能生存下来繁衍后代才行。否则就没有任何意义!基本也是死路一条!”提到当年有关部门的粗暴做法,外表温和的吴诗宝还是满脸愠色。那天下午,站在林业公安局外看着消失的面包车,想着这么多穿山甲在野外必死无疑,他简直欲哭无泪。
吴诗宝分不开的穿山甲母子,陈泰达自有办法。他抓过最小的一只穿山甲仅有7两,只有他的手腕粗。洞挖开时,妈妈正把它背在尾巴上。“后来搞来吃啦!”陈泰达轻描淡写地说,“很久没吃了嘛,煲汤。甲片当药材卖。好吃啊!”
杀它们时,母子俩也是紧紧拥抱,怎么也不肯分离。陈泰达把母穿山甲的嘴巴掰开,拉出长舌头一下就割掉,殷红的鲜血溅到手上,“哗啦啦”滴进碗里。它痛苦地抽搐着,爪子终于松了,小穿山甲从怀里掉了下来。母子俩的血流尽后,陈泰达又提起它们的尾巴往沸水里烫,剥下了全部鳞甲。
整个过程,穿山甲母子毫无抵抗之力。但陈泰达也感受到它们的悲伤与无奈,“眼睛眯起来了,不看你。”
人工养殖乱象
2017年1月2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禁止穿山甲国际性交易正式生效后,吴诗宝更忙了,最多一天接了10个陌生来电,有农民个体户,也有上市公司老总。全是打听穿山甲的人工养殖。
除了食用,穿山甲还是名贵中药材。《中华药典》记载,中华穿山甲有活血、下乳、消肿、排脓等功效。上海一级中药鉴定师、华氏雷允上经理蒋燊说,尽管是自费药,但药用需求依然很大,每年上海都以10%至15%的速度递增。有统计显示,全国一年大概需要10万头穿山甲,才能满足中成药所需。
蒋燊说,穿山甲越来越少后,很多人都在寻找鳞片替代药,有中医学者还做过猪蹄甲与穿山甲鳞甲的成分研究比较。“穿山甲甲片在治疗肿瘤和关节等疾病上确实有疗效。每个药引都是无法替代的。就像为了保护犀牛,有人用水牛角替代犀牛角,其实药效完全不同。”蒋燊认为,在保护动物与救人之间,唯一的平衡点就是像梅花鹿一样,实现穿山甲的人工养殖。
其实早在2010年,吴诗宝就开始在国内率先研究穿山甲人工养殖。他也和企业合作过,终因理念不同分道扬镳。“我们主要想在科研这块多下功夫,研究也是瞄准技术上的短板。但企业需要快,和我们不太一样。”
与试图一哄而上的资本市场相比,吴诗宝十分冷静。“穿山甲的商业化养殖是对的,但在目前资源濒危的情况下是不能做的。起码要等到物种恢复到一定程度且监管措施到位的时候才能做。现在条件都不具备。”
国际野生物贸易研究组织(TRAFFIC)的一位工作人员则建议,中国每年应该公布穿山甲片的库存,以充分发挥媒体和社会对穿山甲非法贸易的监督。
“国内人工养殖穿山甲,必须回答的问题就是种源从何而来。如果来自野外,是在加速穿山甲的灭亡。因为现在野生穿山甲和人工养殖的穿山甲,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不少公众就质疑有不良企业,在打着合法养殖的名义贩卖穿山甲。”吴诗宝自己也去不少穿山甲养殖企业参观过,有些戒备森严,非常神秘,外人根本无法随便进入,有几百头号称是人工养殖的穿山甲。
还有的企业连正规养殖人员都没有,也纷纷涉足这一块。“穿山甲养殖利益博弈太大,水太深,想做的人太多了。”
技术上的混乱是穿山甲商业化养殖的最大障碍。“现在各个(企业)都宣称自己养殖技术成熟。什么叫成熟?怎么鉴定?这些都要有明确。”吴诗宝说,中华穿山甲在野外平均寿命15年,人工养殖技术成熟与否要看两个指标:存活率和繁殖率。要说穿山甲人工养殖技术成熟,起码存活时间要达到10年左右,成活率和繁殖率达到80%以上才可以。
但问题是现在,企业人工养殖的穿山甲,普遍活上两年的都很少。吴诗宝带着学生们前后繁殖了20多头,最长的一头也就活了3年多。2年前,东部沿海某城市也解救过一只穿山甲,后送至动物园。30多年前,这家动物园就有穿山甲人工养殖的公开报道。不过,第一财经与对方取得联系时却被告知,那只穿山甲早已死亡。“穿山甲很难养的。”这家不愿透露名字的动物园拒绝透露死亡的原因。
另外,在马来穿山甲故乡之一的新加坡,据媒体披露,2011年至2014年,新加坡夜间野生动物园人工繁殖了3头马来穿山甲。台北市立动物园里也有一头明星穿山甲“芎梧”,从出生开始就完全人工养殖。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穿山甲的人工养殖技术全球都不成熟。它的习性就是这么顽固,天生就是属于野外的,对自然的依赖太大了。”吴诗宝提高了嗓门说,最大的障碍是人类始终无法克服消化系统和呼吸系统的疾病,“这是全球性的难题。而且对穿山甲其实研究得很少,它的很多生物学、生态学知识都欠缺。”
国际野生物贸易研究组织一位工作人员在新加坡和中国台北参观过后也说,穿山甲的人工养殖技术不可能在三五年内攻克。而且穿山甲只吃白蚁和蚂蚁,人工养殖成本也很高,“台北动物园里的穿山甲,每天都要喂牛奶。”
与10年前相比,国际野生物贸易研究组织最近一次调查还意外发现,穿山甲消费在中国简直花样迭出。有些地方的古玩市场出现了来自非洲的穿山甲影子。它们的鳞甲很大,就被雕刻成售价不菲的挂件、梳子,有些做工精致的挂件,最贵可以卖到2000元。穿山甲的爪子被做成“摸金符”吊坠,商家声称佩戴后可以驱邪、避鬼。
“有的话我肯定抓回来”
晚风中,道路两旁高大挺拔的大王椰树摇曳生姿。下课后的吴诗宝在校园里七拐八拐,来到一座外面还没来得及挂牌的僻静建筑。铁门打开,里面是几间平整的小屋。每间屋子里有棵树,修剪得只留枝干。墙角是一堆黄土和一个小水池。这是刚刚建起的华南师大穿山甲人工驯养与繁育研究基地。
“你们见过穿山甲没?”吴诗宝轻声叫学生拿出一头。它身上沾着黄泥,看起来不算太大,睡眼惺忪地在泥堆里眯了一会儿后,开始活动,喝水、小便、大便,又慢慢爬到吴诗宝的脚边,凑着鼻子朝他的裤腿闻。
穿山甲长期在洞穴里生活,视力退化严重。但它们有发达的嗅觉,妈妈和宝宝之间就是靠味道辨识彼此。它们虽然胆小,其实也有个性。有些活泼的穿山甲高兴了,一看到吴诗宝来就会像小孩儿一样抱着腿往上爬。冬天穿着厚外套,它们就使劲往他怀里钻。那时,吴诗宝总会想起女儿襁褓中的样子。
“穿山甲公子”事件曝光的这一个月来,吴诗宝平静的生活被慕名寻求商机的各路访客、频频致电的全国媒体打破了,有时他简直不堪其扰。这热闹又大步向前的时代,从来都不缺乏吸引眼球的热点事件,喧嚣过后一切归于沉寂。吴诗宝只想早日攻克穿山甲人工养殖的技术瓶颈,而不是若干年后,后人仅从《葫芦兄弟》或者他办公室中的那些标本,知道地球上还有穿山甲这种小动物的存在。
罗浮山上的穿山甲消失后,陈泰达也另谋生路。他在珠三角打过工,后来又像父亲一样“搞医学”,“跌打、刀伤、骨伤、骨断(都行)。去年7月,我的这里就摔断了。”他一只手用力摇着手臂,一只手指着锁骨附近说,“自己搞点草药来抹,后来就好了。”
罗浮山发展旅游后,他重新回到村中,兼给游客看相算命,“‘搞医学’讲金木水火土,算命也是嘛。”但他透露,这些收入并不稳定。陈泰达家境贫寒,一直和妹妹一家生活在一起。直到53岁才娶了一名有精神疾病的女子为妻。今年女儿10岁、儿子8岁。
多年后,在下山的路上,从前那些抓穿山甲的往事一一重现,已是儿女双全的他想起那对亲手杀掉的穿山甲母子,过了好久才说,还是有些“不忍心”。
但是不久前,一位认识的野味店老板带来的一条信息,又让陈泰达兴奋不已。这位老板以每斤1500元的价格,让他留意山上的穿山甲。去年,有半夜回家的村民就在公路中间,捡到一头惊吓得一动不动的穿山甲,卖了好几千元。他还听村民说,山上看到了一个新鲜的穿山甲洞穴。但陈泰达认为罗浮山上的穿山甲可能不止一头,“有公就有婆。”
“有的话我肯定抓回来了!”他笑嘻嘻地说,“偷偷摸摸卖几头就可以搞个楼房。现在我没有(穿山甲),就没有楼房咯!”家家户户都修起两层小楼,陈泰达还是一排红色砖房,挤在妹夫开的农家乐后面。门前稀稀拉拉晒着几件衣服,就像他这个外来户一样,在村中毫不起眼。
陈泰达早已盘算好了,一层楼房造价1.2万元,人工、装修全部加起来大概12万元,“5头穿山甲就够造一栋小楼房了。”
(文中 陈泰达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