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别比例失衡的今天,娶妻难是许多亚洲男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特别对于贫穷、伤残、有病、年纪大的群体来说,更是非常难解决。
身体有缺陷的病残者,往往心理上也很自卑,似乎他们对人生理所当然地充满不自信。
双脚小儿麻痹的阿龙,也是这种心态,他本打算一辈子打光棍,孤独终老的,但架不住母亲大人的热心和执着,坚持要让儿子组建家庭,和其他人一样过上娶妻生子的世俗生活。
为此,阿龙母亲花费了不少金钱和大量心血,终于从越南为他带来了阿紫(不是《天龙八部》里的)。
阿紫出生于贫穷的越南农村,是父亲最疼爱的一个女儿。
她特别懂事,为了一家人的生存,甚至有一天能过上好日子,便答应将自己远嫁台湾。
走出国门的阿紫,会遭遇怎样的不测和困境呢?
今天夫人要推荐的电影,叫《阿紫》。
是吴郁莹首部执导的纪录片,荣获了第22届台北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
一、
“越南新娘”是指远嫁他国的越南女孩。
由于越南境内工资低,生活条件差,因此有一些越南女孩不得不走出国门,以“跨国婚姻”的方式来改变贫穷的现状。比如新加坡、韩国、中国等。
问题是,越南新娘并非简单的经济现象,它蔓延出了很多现实问题,例如艾滋病、骗局。
正如《阿紫》所展现的,她们不是乐意自愿嫁出去,而是逼迫无奈被“卖”出去的。
这些嫁出去的女孩,付出在婆家生儿育女的代价,然后把通过打工和从丈夫家里得到的钱再寄给娘家。
这便是越南新娘们的“宿命”。
市场经济的规律,有需求就有供给,在利益的驱使下,出现了专门“经营”越南女孩嫁人“业务”的黑中介。
他们会将待嫁的女孩子明码标价,等有人咨询时再一字排开供其挑选,“牵手”成功后在从礼金中拿提成。
不同于传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这种新型的包办婚姻采取的是市场化的交易方式。
中介有一整套服务流程,物色相亲对象、确定成交价格、办护照办婚礼,全程操办,最快三五天就能走完。
他们的宣传语很是“夸张”,比如“保证处女,童叟无欺”、“如果一年内新娘跑掉的话还会再赔一位”。
女孩们像是一件件商品,驻足在买卖新娘的灰色产业链上,等待着被人挑选而自己却没有选择的权利,而决定权在父母。
本片的主人公阿紫就是按这个体系操作,远嫁台湾的。
话说台湾迎娶越南新娘的历史至少也有三十年了,在内地也有不下10万的越南新娘。
阿紫出生在越南俊江乡下,战时靠政府补给度日,战后失去补给只能靠嫁女儿过日子。
她的婆家阿龙家,是另一种“穷”。
年轻人大量外出发展,家乡多是老弱病残,靠种大蒜和水稻为生。
阿龙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留下跛脚的后遗症,再加上相貌丑陋,到45岁的“高龄”还单着。
直到中介带来了五六个越南女孩,阿龙母亲拿出毕生积蓄支付了60万台币,才让儿子有了个媳妇。
其实,阿紫在越南有个相爱的男友,只是他的出价没阿龙高。
总之,阿龙家花了钱,阿紫家为了钱,才促成了这桩“交易”。
在父亲眼里,女儿还算“幸运”,至少没有像邻居家的姑娘,嫁的老公只能在地上爬。
阿紫听天由命,她相信父亲的话,要怪只能怪自己命该如此,运气不好罢了。
对于娘家她没有怨言,靠努力工作赚钱,拼命补贴家里的亲人,甘做父亲的敛财工具。
她不光干自家地里的活,还去海边打工,活脱脱一个大忙人。
如果说阿紫是父亲做的一笔投资,那么他所获得的收益挺不错。
家里盖起了新房,老头还买了摩托车,只是身在婆家的阿紫过得并不好。
婆婆像是花了大价钱的“甲方”,她当然看不惯媳妇寄钱给娘家,没心思疼丈夫爱孩子的日常作风。
而且,很担心她办了身份证后丢下老公孩子跑掉,因此免不了“看得紧”,免不了无休止的碎碎念。
按婆婆的评价,阿紫脑袋不好使,她就像一头头一样怎么教也教不好,实际上就是指她不该死心眼,只想着娘家而忘了婆家,眼里只有越南老家却没有台湾的老公和孩子。
的确,阿紫忙得团团转,然后寄钱给娘家,好像这就是她的使命,和活着的全部意义。
二、
无疑,阿紫在婆家是被嫌弃的,阿龙哥哥就曾说:
她不会做事、不勤劳,也不会看人脸色,假如是我老婆,我早就离婚了!
但阿紫仍有善良的一面,即使早已偷偷办过身份证,她也没有抛家弃子,离家出走。
因为她还得继续资助娘家,因为老公阿龙真心待她。
阿龙同情阿紫原生家庭的贫穷,他瞒着母亲给她钱,让她寄钱补贴家用,他也会因哥哥使唤媳妇干活而生气。
说实话,在袒护、呵护、关爱老婆上,阿龙绝对及格。
也正是阿龙的一片真心,竭力维护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丈夫很体贴,他让6年没回过娘家的阿紫回了趟越南。
除了机票钱,还多给她2万,就为了让她在娘家人面前有面子。
阿紫虽说不是衣锦还乡,但也算风风光光,家里办了酒宴邀请邻居乡亲来热闹。
这个远嫁台湾,以出卖劳动力获得金钱的越南姑娘在家乡人眼里是很有出息的。
没有人在意她为娘家牺牲了什么,也不在乎她在台湾经历了什么。
兄弟姐妹们俨然把阿紫看成了一颗“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摇钱树,总缠着她要钱。
阿紫讨厌他们的好吃懒做,却非常心疼父亲。
似乎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是被父亲卖了当敛财工具的。
此处真可谓细思极恐,千千万万个被“奴化”的阿紫,充当了历史文化的傀儡却不自知。
她们甘于服从在父权社会的体制之下,丝毫没有觉醒的意识,更不用说是反抗了。
与其“哀其不幸”的同情,莫若“怒其不争”的悲叹。
众所周知,在传统价值观里,女性的首要价值是生儿育女,男子则承担着传宗接代的使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一条没有选择的单行道,少有人能侥幸逃出。
阿紫之悲,在于她既要承受包办婚姻没有爱情的毒害,还得全心全意为父权制的文化买单。
给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阿紫,恰似一台赚钱的机器,把自己活成了行走的钞票,被原生家庭竭力榨取。
为了让越南老家的父母日子过得好点,为了让兄弟能盖起新房,她劳心费神,乐此不疲地赚钱寄钱。
可她同时也是为人妻为人母,这样的愚昧、无知,又能为自己的丈夫、孩子带来什么呢?
既然是金钱买卖的交易,她怎么会对台湾的家有概念?
至于阿紫本人,一个失去自我和人格,失去思考能力的人,还有什么可言!
影片结尾,阿紫妈妈领着她仅有17岁的侄女去找中介,她哪里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
这个结尾,和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很像,有一种穿透历史令人窒息的宿命感。
同时,回到婆家的阿紫,又开始重新之前的生活,早出晚归地工作,寄钱给娘家人用。
阿龙希望她为娘家人活着的日子能告一段落,把心收回来,关心关心孩子和老公。
但阿紫“中毒”太深,两人只得频繁争吵:
我嫁给你,实在是太痛苦了!
女儿告诉她,班里同学的越南妈妈逃跑了,阿紫的眼神很复杂,她该怎样走过余生呢……
三、
影片主要从阿龙、阿紫、婆婆三方来叙事,再不断外延,折射出台湾传统价值观与新住民生存境遇的诸多矛盾。
画质尽管很一般,但拍得很写实,人物面对镜头时的表情和感情表达都很真诚。
导演竭尽所能地展现了围绕在阿紫身边的各种冲突。
焦点当然是阿紫,在这个外来媳妇的身上,集中体现了四个方面的难题:
越南老家即原生家庭不堪重负的经济重担;台湾婆婆挑剔责难之下棘手的婆媳关系;身残丈夫的争吵不休与“仇恨”的夫妻关系;女儿学业教育和对未来的种种担忧。
在这一团乱麻、脆弱不堪的家庭关系中,善良的阿龙和阿紫,始终走不出经济拮据的泥潭。
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魔咒在他们身上不断盘旋,两人所需要的一点点微薄的理解与支持,显得尤为珍贵。
可惜,犹如被生活的鞭子狠狠抽打的陀螺,他们一直在不停地旋转,没能给予对方呵护和关爱。
不过我认为,阿紫悲剧的根源,还是她那个似深坑一样填不满的原生家庭。
可参考《欢乐颂》中蒋欣饰演的樊胜美,《都挺好》里姚晨演的苏明玉。
这个父权家庭的魔掌牢牢地控制着她的思想意识,阿紫虽然身在台湾,有自己的新家庭,但她的心无时不刻不被越南老家所牵制。
换句话说,阿紫是活在过去的,所以她没有精力好好打理自己眼下的现实生活。
过去和现在的不断撕扯,传统和当下的激烈碰撞,掏空了她本就弱小的身心灵。
退一步讲,即便阿紫不远嫁台湾,而是在越南本土和喜欢的人结婚,生活也未必能有多大的改变!
因为原生家庭没变,父权制的社会结构没变,传统价值观没变。
对阿紫而言,她全部的价值就体现在对越南老家的父母及兄弟姐妹的“奉献”上。
之所以是奉献而不是贡献,是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被社会根深蒂固的观念所捆绑,她不得不把自己交出去,献给原生家庭。
从这个意义上讲,阿紫更像是本片的英文名所说,是 A good daughter(一个好女儿),而不是A good mother(一个好母亲)。
在女儿的角色上,阿紫“入戏太深”,走得太远。
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没有自我,没有主体意识的,她活着只是为了“别人”!
父亲嫁女,婆婆娶媳妇,丈夫结婚,无不是有所“图”,他们死盯着阿紫这座“金矿”,总想从她身上榨取一点剩余价值!
只是,谁真正替阿紫的人生考虑过?就连她本人也没有想过她的一生该怎样度过?
世间许多事,到最后只能靠万能的“命”来解释,这才是深入骨髓的悲哀!
而面对如此难解甚或不可解的困境,导演仿佛被现实的逼仄带进了“死胡同”,她也不知该如何收尾。
草率的结尾,更加给两位主人公的命运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也给观众留下了巨大的思考空间。
从越南到台湾,既有异国他乡的文化隔阂,也有阿紫嫌贫爱富的本能诉求,但剥开外表,内核还是对女性生存境遇的关怀。
人类漫长的历史,始终抹不开男尊女卑的文化烙印。
自近代以来的“革命”,一直在高喊女性解放。
事实上,男女平权的路还很长,夫人以为:
什么时候生育价值不再是女性的第一价值体现时,女性才有了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而这个美好的愿景,离《阿紫》的世界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