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挂断电话,长辈的诸多问题随着通话的结束被隔绝在另一座城市。再恼怒,他也不至于把林佩妍拉到台面上让两人之间的事扩大化,所以他只通知结果,对父母一概声称是他的问题,认为两个人不适合,至于合作计划是否继续进行,全交由对方定夺。
林佩妍想必也是吃准了他宁愿忍也不会闹,才会潇洒地放出狠话,一走了之。王一博只查到她去了台湾,至于和她同行的人是谁,之后又做了什么,王一博不打算再追查下去。事已至此,他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必要——何况这也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冷风从头顶吹下来,王一博咳了两声,新加坡室内终年22度,对他的咽炎来说不算友好,稍微多说点话,嗓子就会冒出涩感。他端杯慢慢喝水,刚刚接的热水已经放凉,咽下去之前,一把声音冒出来,提醒他至少含个两秒再喝,与此同时,JC在外敲门,提醒他另一件最好也别拖泥带水的事等着他去解决。
“王总,肖先生有东西要给您。”
王一博把含温的水咽下去,只应了个“进来”便拉了拉西装衣摆坐正。门从外被推开,JC让到一边,肖战一手摸着刘海,只把脑袋稍稍往里探:
“打扰你了吗?”
“打扰了。”
王一博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看过去,肖战差点翻白眼,他这几天才发现王一博不止那张脸长得生人勿近,就他那一张嘴能把人噎成支气管炎的本事,kiki都要甘拜下风。
“我就是来把这个给你,”肖战干脆杵在门口,只对他举起手里的保温杯,JC已经自觉离开,肖战往过道看看,又说:
“我拿给你就走,本来我就说让JC转交的……”
以JC的办事能力,很清楚谁能通过前台放进他的办公室,谁最好连公司的大门都不要进。想来昨天他和肖战那点简短的对话也让JC看出了端倪,才会让这位懂得看眼色的助理把肖战升格到了可以和他走近的位置。
“进来吧。”不能说JC做得有多合他心意,但很奇妙的,王一博刚刚因为几通电话产生的无处发泄的不快,又在看到肖战出现时被迅速转移了。
“这里面是温的,可以下午慢慢喝。”
王一博端着架子一动不动,肖战就只好走到他办公桌前,把保温杯放下,桌后的人眉毛一挑,还是用两三个字继续着对话:
“什么?”
“迷魂汤,喝了就会立刻爱上我。”
即使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肖战的路数,这么几次观察下来,王一博还是觉得肖战和纸老虎差别也不大。撩人的话敢说归敢说,一说完,耳朵也必然会立马跟着透出红色,一双大眼睛还要飞快地眨,才好把那点拘谨藏起来。
“……对不起,开玩笑的。”肖战临场发挥完,自己也想咬舌头,再加上王一博这张脸上很多时候只有眉毛会动,肖战不得不叠起双手安分地站着,对迷魂汤做出补充说明:
“是雪梨无花果茶,自己煮的,对你的咽炎有好处。”
别人追他,送玫瑰花送巧克力是基础,请吃饭也得看他收不收才能继续,放到王一博身上,他觉得送这些都只是画蛇添足。既然王一博肯喝他送的街边饮料,那送点有实际意义的,比虚头巴脑的形式总是要强一点:
“你跟我的助理关系很好?”
“不是,是我猜的,JC什么都没跟我说,我说要追你,肯定要花点心思啦。”肖战听出王一博话外的意思,只能说不愧是赚大钱的,什么事都不忘先透过现象看本质。未免JC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肖战先帮无关人士撇清了关系:
“你嗓子不舒服总想咳嗽就是慢性咽炎的症状嘛,这点生活经验我还是有的。”
王一博也不表现出自己信不信,只是用下巴点点桌前的转椅。肖战本来也没想和王一博多聊,领悟到王一博的意思后,他往后退了两步,直接拒绝:
“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吧……我先回去了。”
“坐吧。”
真的这么近距离接触了几次,肖战才深刻感受到王一博的压迫性是浑然天成的。再转念一想,不管他追不追,王一博给过他大好机会这件事总是不会变,他推了下镜架,还是乖乖拉过椅子坐好。
“你说你要追我。”肖战丰富的表情被王一博尽收眼底,他压住戏谑的心态,用平铺直叙的语调问:
“打算怎么追,说说。”
“诶?”肖战眉头一拧,怎么听都觉得王一博这话怪怪的。他设身处地地帮王一博想过该怎么对付他这种冒昧的同性追求者,他也明白王一博这两天的反应已经给足他面子了。眼前的王一博毕竟不是采访里冷冰冰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有自己思想的人,在他反思自己有多出人意料的同时,王一博当然也会和他一样难以琢磨。
“我不太懂……我是要拟个计划书,列个框架,把每个步骤和不同的目标都写出来,然后等你签字批准吗?”
王一博“唔”了声,一种反问的语气,像是在说,不然呢。基于他的做事准则,他不会把太多私人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如果他的好奇不能持续太久,那肖战再有趣、目的再单纯,也不至于让他因为一点好奇就去考虑和男人谈恋爱这么天方夜谭的事。
“王总你这人还挺幽默的,你这是要我做述职报告呢?”肖战伶俐的嘴比脑子更快地反驳回去:
“还是说你对每个追求者都会像考察项目一样先评估一遍?你不会连未婚妻也是这么评估来的吧!难道追你还需要你同意?”
话语末尾和肖战的眼尾一起扬起来,他的刘海还是顺在额前,架了副黑框,T恤外套了件衬衫,和他一年半前来这里见他们时的模样完全可以重叠。
“我要是不同意,你确实连办公室都进不来。”
“……那你为什么让我进来,你不同意说就是了,我很识趣的。”
“你看不出来吗?”王一博故意绷紧的表情松动了些,口吻还维持着一贯的冷然,“我以为你是专业的。”
“我又没有读心这种超能力……”肖战辩驳一句,才想到大概是王一博误会了他的工作,以为他是靠专业知识来看透别人想法从而拿捏人心:
“我的工作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涉及到他的职业,肖战很难不较真,确认王一博正等着他说下去,他接着说:
“我也是靠别人的讲述来揣摩对方的想法,但比起引导,我更需要做的是倾听和陪伴。”
王一博能听得出来,肖战对自己的事业有着充沛的热爱。肖战表达自己时,总是习惯用平缓的语气,他的节奏很好,不会让人感觉温吞,而是更想安静地一直听下去。
“很多人来找我们,不是想听我们对他们做出多理性多客观的评价,人们活在世上可以得到的评价太多了,老师,家人,上司,朋友,他们不需要再从我这里听到更多。太多人的烦恼不被重视,向身边人倾诉也只会被说‘别太矫情’,他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出口,来讲一讲自己的烦闷和痛苦。”
这好像是几天来,两个人之间最正常也最平和的一次沟通——至少之于肖战是这样。只是这一切都基于王一博的默许,但凡王一博表现出一点厌恶,他都会立刻退到绝不打扰王一博的距离之外,免得大家都不舒服。
“所以,我来找出口,你却公事私办?”
王一博这种公私分明,什么场合就该做什么事的人,能由着他这么胡来,肖战只能庆幸自己掌握的美貌使用权又在无形中帮他挡了灾。
“你也没预约没填表没登记呀,我们那儿一视同仁,大老板也要走流程,所以前两次都不能算……”音调越说越往下落,肖战稍稍侧过头,不让王一博看见自己的心虚,“……不能算正式咨询。”
“不用转移话题,这套对我没用了。”王一博摩挲袖口,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带回最初,“我说过你完全不了解我,我依然对你的行为有很多疑问。”
“我给过回答了。”
“没能说服我。”
“你真要听啊?”肖战干笑一声,他收集过和王一博有关的很多文字信息,知道他强势,也知道他固执,但他没看出这位看着死板的总裁还能这么无厘头,“哪有人会把追人这种事当计划书一样说啊,你现在要我说我哪说得出来……”
单恋本来就是世界上最私人化的事,那些单方面的仰慕、猜想和不知下一次会什么时候见到的憧憬,是无法随随便便用语言一字一句表述出来的。
“你不是很能说会道吗。”以前是明知条件不符合还敢来谈合作,现在连爱他都能张口就来。从肖战提出要追他开始,王一博就一直处在一个非自愿的被动地位,如今位置转换,看到肖战被难住,王一博的心情像极了昨天一口气喝完那袋酸柑水的感觉,清爽放松,连嗓子眼那点不适都被充分缓解。
“那个……问你个问题,”肖战再次顾左右而言他,“我看你不常留在这儿,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时间去那几个海滩玩一玩放松一下?”
王一博转转手腕,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想看看肖战眼睛亮闪闪的灵机一动之下又想出了什么理由。新加坡又不大,光是之前为了挑房子,他就把这儿都逛了个遍,更别说时不时总要和必须来往的朋友约着游玩。也不知道肖战是太天真还是把他看成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连轴转的机器人,才会把他想得那么单调无趣。
“怎么。”
王一博自认很讲道理,只要能说服他或是能延长他的兴趣,他不介意再拖延两天。
“周末我们去巴拉湾吧,我做你的免费导游,就……你也给我点时间整理整理,我保证到时跟你说得清清楚楚,可以吗?”
肖战说得诚挚又着急,王一博假装为难了一会儿,才摆出一副屈尊降贵迁就肖战的架势回答:
“可以。”
kiki把肖战背包里装满冰水的保温杯拿出来,只留下装了雪梨无花果茶的那个。零钱袋,雨伞,防晒衣,遮阳帽,拖鞋,小饼干,在新加坡出行,随身的包里装满必备品不会出错,但一想到肖战要背着这么重的包去巴拉湾“约会”,kiki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不能去海滩酒吧买冰饮吗?”kiki翻了翻,继续她的减负行为,把人字拖也抽了出来,下午四点前的沙子除了烫之外没有任何优点,好好穿双鞋,哪怕进沙子也比烫脚要好:
“这个点,我建议你们还是坐着等日落比较好。”
肖战把人字拖抢回来,看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两点,JC过会儿就到,王一博做什么都要提前计划,这趟出行完全是凑王一博的时间:
“不踩沙子去海边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他会踩沙子?”kiki想了想王一博那一身身束手束脚的昂贵西装,她分析不了王一博肯跟肖战去海边是为了什么,但她可以断定王一博不会完成肖战希望他做的任何事。普通人也许会从踩水、扑海浪、听风声这些事中感受到乐趣,但王一博,一看就不允许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如此放松:
“祖宗,别折腾了,我怕你热晕。”
“追爱的人怕什么热,还有什么东西会比爱情更上头?”人后怎么豪迈都可以,肖战嘻嘻一笑,窜到阳台外面想向kiki证明自己扛得住这个点的阳光。kiki摇着头对他竖了个中指,半分钟不到,肖战双手盖住脑袋跑回房间打电话:
“JC对不起哦你能不能帮我跟王总商量一下我们晚点去可以吗太不好意思了就是那个什么外面真的太热了啊……”
肖战吸完最后一口柠檬茶,对面王一博倒出来喝的雪梨无花果茶也见了底。那天开始,肖战每天中午都会把迷魂汤送到王一博的办公室,下班前JC再帮他把保温杯还回去。果茶的味道很淡,只有一点点冰糖和无花果的清甜味道,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王一博被肖战提醒后有意识地不再喝冰水,这两天他起床时,嗓子的干痒感倒是真的减少了一些。
他们在将近五点半的时候才到达这里,JC没有跟进来,就在停车场等着。王一博这周没回上海,堆积的工作全都留到了周末处理。他应约了就不想爽约,原本还想着要改时间,肖战说想晚一点见的电话来得刚刚好。等接到肖战再过来,这里的体感温度已经降到25度左右,海风也变得凉爽许多。
饶是如此,肖战吃透王一博不会有看海玩水的闲心,他们还是一进入海滩就钻进了景观位最好的酒吧。两人看风景,偶尔聊几句,期间肖战还对付了个又打来问他做不做货运的电话。
“你应该不会肯去踩沙子吧。”肖战用了陈述句,没打算怂恿王一博,他很有点导游的风范,认真地向王一博讲解:
“以后你想散心的时候可以来这边,巴拉湾的沙子没有西乐索的那么细腻,但胜在够自然够安静。顺带一提,这边的沙子都是进口的哦,这里没有办法堆出天然沙滩,所以都是政府买了进口的沙子铺出来的。”
非工作场合,王一博只套了件黑T,他把保温杯杯盖装好,还给肖战,跟着他的话问:
“你经常带客户来这里散心?”
“有时候会啊,看客户的情况。”陪有需要的客户四处逛,是他的工作之一,有想要待在安全空间里敞开心聊天的,就有想四处吹风来释放悲伤的:
“有些人会比较想要在浪漫一点的氛围敞露自己的回忆,有些人就只是想要有个能说话的人陪着,挑个景色美的,效果也会更好。”
看看时间,已过六点半,肖战拎着包,起身向外走,横跨巴拉湾海面的吊桥离他们很近,没走几步就能上桥:
“走过这条吊桥,就到达亚洲的最南端了。”
肖战将包提在手上,面对王一博倒退着走,吊桥距离地面和海面的高度很低,他来来回回走过很多次,再晃悠都不会担心。王一博还是两插着裤兜,风把他的刘海吹成了背头,五官和脸部线条随之呈现出一种俊朗的凌厉感。
“你来新加坡一年多了吧,应该还没来这里看过日落?”
海风微咸的气味钻进王一博的鼻腔,他其实没想到肖战把他带来这边却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喝喝饮料,最后再看个日落,如果今天不是周六,他会把这种行为视作浪费生命:
“日落哪里都能看。”
“怎么会!”肖战点出其中的特殊性,据理力争,“这里是亚洲离赤道最近的地方,和你在其他地方能看到的日落都不一样。”
巴拉湾的游客相对其他几个海滩要少很多,整座桥上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肖战停在桥的中段,没再往前,王一博也就跟着停下,等着听肖战说完。他不会忘了今天见面的目的,他要通过肖战的口述,来确定是否有继续分心和挪用时间的必要。如果没必要,他也想用尽量温和的方式让没有恶意的肖战体面地结束这场本不该出现的意外。
“不过呢,虽然这里的日落很美,地点也特殊,但是你看,周围还是有其他人和我们共享这片景色。”
肖战知道王一博不会有太多耐心停在这里玩耍,哪怕这是亚洲大陆最南边的边界、有最壮美特别的风景,也不足以成为王一博分出时间的理由。
“大家住在同一颗星球上,所有赖以为生的资源都是全人类共享的。这片海,这座岛屿,呼吸的空气,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就连脚底的灰尘,也是人人都能沾到。”
肖战说完,还要抬起脚看看自己的鞋底。王一博不出声,只抬手往后耙头发,他和肖战之间隔了大概五步,从他这个距离望过去,肖战眼里柔和的蜜粽色在海风中结出了一层温润的柔光。
“优越如你,坐宾利,也没什么出奇。钱大家都可以赚,你能买到的,别人也能买到,你享用到的,别人一样有机会享用。”
就像他曾因最私人的爱慕开心过一样,他想给王一博回馈同样的礼物。他没有为自己做太多预设,因为他的喜欢从一开始就很单纯,所以如果能继续下去,他想做的,也只是延续这份纯粹的快乐。
“我们只活这一次,如果仅有的一生中无法拥有一些完全私有化的必需品,岂不是活得很枯燥无味?”
肖战又高又瘦,风灌进他的衣服里,把他的白色T恤吹得鼓起来,他面对王一博的姿态就像他面对这个世界一样,惬意而自信。在他们脚底,海面正被日落时风的微风拂过,掀起一波波蓝白色的海浪。
“所以,不管最后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我都想送你一些别人都没机会得到的,只能让你一个人开心的私有物品。”
肖战弯下眼角,唇线上翘,又开始轻盈地往后迈脚:
“如果你要听计划,这就是我的计划。”
肖战干净明亮的笑容和清澈的海水相比也毫不逊色,王一博沉默半晌,对这个似乎完全不需要他参与又处处和他有关的计划只能做此回复:
“没有这种东西存在。”
“有啊。”
肖战笃定地反驳,他自顾自倒退着走,完全没把王一博的止步不前放在心上。
“比如我的喜欢。”
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肖战不得不扯高嗓门,更大声地对王一博喊:
“比如我的追求。”
王一博想,像肖战这样人格健全又外形出众的人,只要他愿意,一定会有无数人把爱捧到他面前,任由他挑挑拣拣,明知最后会被丢弃也在所不惜。肖战分明可以在爱里无拘无束,他理应是被宠坏的孩子,只要扁一扁嘴,就会有大把的人赶在他掉下第一滴泪之前,为他收集全世界的蜜糖与玫瑰。
他抬脚往前跨了一步,吊桥随着两人的步调左右轻晃。
“嗯……可能还有我的脾气。”
那把和缓好听的声音,被融进了会让人舒服到叹气的风里。王一博看着肖战,是太阳落下的节点,日落的金灿余晖散落在肖战周围,把他映衬得柔软,明媚,舒展。
肖战站在那里,宛如从天而降的爱神。
爱神停在他面前,只对他,发出无与伦比的甜蜜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