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主要摄影美学发展脉络”系列之一：“黑盒子”的画意（上）
2017-09-25 赵刚
91拍照编辑组非常荣幸地得到赵刚老师的授权，在《91拍照》网站转载赵刚老师的“世界主要摄影美学发展脉络”系列文章。摄影自其诞生之日起就被赋予了美学的定义。然而由于摄影美学及摄影史教学多年来在国内一直是空白的，所以摄影更多地被认为是一种不入流的艺术。其实我们应该好好补课，从摄影史和摄影美学的角度好好研究摄影。值得庆幸的是赵刚老师给我们带来了丰富翔实的资料，让我们有机会能从头学习一遍。让摄影之美带给我们更多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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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自出生之日起，就与艺术纠缠不休。照相机这个小小的“黑盒子”里能不能生出艺术，在摄影术发明之后的半个世纪里，摄影界、艺术界众说纷纭。
画意摄影（Pictorialism）是第一个国际性的摄影美学思潮和摄影流派，鼎盛于十九世纪最后十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没落。从摄影术175年的历史来看，这个视“柔化模糊”为美、为艺术的摄影流派，对推动摄影被社会承认为一种艺术形式作出了不小的贡献，是童年期的摄影渴望成为艺术、进入艺术殿堂而做的最初努力。
将时钟拨回到摄影术诞生的那一刻，让我们来简要回顾一下发明摄影术的三位重要人物和两种成像系统。
生活在法国小城沙隆（Chalon-sur-Saone）的约瑟夫·尼塞福尔·尼埃普斯（Joseph NicéphoreNiépce）被认为是摄影术的先驱。
尼埃普斯的画像
据信在1822年，他用自制的照相机和在阳光照射下会变硬的犹太沥青，曝光十余小时，成功地拍摄了第一张照片——《桌上的物品》。1826年（一说1827年），他用同样的方法拍摄了著名的《窗外的风景》，标志着摄影术的萌芽。
《窗外的风景》，现存于美国得克萨斯大学
路易斯·雅克·曼德·达盖尔(Louis Jacques Mandé Daguerre)出生于法国巴黎北部郊区，曾师从巴黎著名舞台布景画家德戈蒂，为巴黎歌剧院等大型剧院创作大型透景画，业余时间研究摄影术。1829年底，尼埃普斯与达盖尔签署合作协议，携手研究摄影术。
用“达盖尔法摄影术”拍摄的达盖尔肖像
又经过近十年的努力，1839年8月19日， “达盖尔法摄影术”在法兰西科学院和艺术院正式宣布诞生。法国内政部向发明人达盖尔和他的合作者尼埃普斯的儿子伊西多尔，分别支付每年6000法郎、4000法郎的终生津贴，因此“达盖尔法摄影术”向全世界免费开放发明专利，成为“社会共同的拥有和享受”，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使用。
达盖尔摄影术宣布诞生
为了详细介绍“达盖尔法摄影术”的每一个操作步骤，达盖尔撰写的《达盖尔法》一书也在当月出版，受到热烈欢迎，光是法文版就再版了三十多次。达盖尔本人从9月2日起，亲自向公众传授摄影术。
而在摄影术宣布诞生的第二天，“达盖尔－吉鲁克斯”照相机套装（包括照相机、镜头、片盒、化学处理装置、化学药品等）——达盖尔和他夫人的亲戚阿方斯·吉鲁克斯（Alphonse Giroux）共同推出的世界上第一台商业化生产和销售的照相机粉墨登场，照相机的第一则广告出现在《法国公报》上。照相机就以“达盖尔法”命名，机身上有一个小徽章，上有达盖尔的签名和火漆，并印上了一句话：“任何不具备达盖尔先生签名和吉鲁克斯先生盖章的设备一概没有保障。”一时间，吉鲁克斯照相机成为争相抢购的抢手货。摄影术迅速地流行开来，盛况空前。一个伟大的影像时代就此拉开帷幕。
“达盖尔－吉鲁克斯”照相机套装
在隔海相望的英国，威廉·亨利·福克斯·塔尔伯特(William Henry Fox Talbot)也在进行着自己独辟蹊径的摄影术研究。
塔尔伯特出身贵族，家境优渥，曾在著名的哈罗公学、剑桥大学接受教育，是英国皇家科学院的院士，在数学、光学、语言学都有很高的造诣，一生出版过8本亚述楔形文字研究专著。
塔尔伯特
1833年，塔尔伯特用涂布过感光银盐的纸，在阳光下晒印出了树叶照片，然后用食盐溶液固定住了影像。1835年夏天，他拍摄了自己的祖宅拉考克修道院，这组负像中包括一张格子窗户，只有邮票大小。
世界上现存的第一张“底片”——拉考克修道院的格子窗户
1841年2月8日，塔尔伯特正式在英国申请了“卡罗法摄影术”的专利，也称为“塔尔伯特法摄影术”。“卡罗法”（Calotype）的“Calo”，源自希腊语“Kalos”，意为“美丽的”。
在摄影术发明的过程中，我们不得不提到一个重要人物——英国著名的科学家约翰·赫胥尔（JohnHerschel）。赫胥尔是塔尔伯特的朋友，他在1819年发现了“海波”（硫代硫酸钠）去除未曝光银盐的定影作用。正是在赫胥尔无私地将自己的发现公布之后，达盖尔和塔尔伯特从食盐改用海波作为定影剂，有效地固定了影像，完善了各自的摄影术发明。此外，赫胥尔还建议塔尔伯特将“光绘”（photogenic drawing）改称“摄影”（photography），并创造了“负像”（negative）、“正像”（Positive）这两个“卡罗法摄影术”的基础名词，并通行至今。
“达盖尔法”和“卡罗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摄影术。
“达盖尔法”是一种“正像”工艺：首先用碘蒸汽将一块清洁、抛光过的镀银铜版“光敏化”，再放入相机曝光形成潜影，然后用汞蒸汽“显影”，最后用海波（硫代硫酸钠）溶液“定影”，形成一个稳定的正像。
而“卡罗法摄影术”是一种与“达盖尔法”截然不同的“负像－正像”成像系统：利用硝酸银和碘化钾将半透明的纸“光敏化”，曝光后“显影”，再用海波“定影”，得到一个“负像”——“纸底片”；制作一张相纸（先将纸浸在盐水中，再涂上氯化银，干燥后使用），将“纸底片”与相纸紧密接触晒制，洗印成“正像”——“照片”。
作为“负－正”系统，“卡罗法”奠定了此后摄影发展的道路
从以上两者的工艺流程可以看出，“达盖尔法”和“卡罗法”实际上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达盖尔法”是一种“孤本”摄影术，一次拍摄只能得到一个银版“正像”。要获取同一画面的多幅图像，只能在现场多拍几张。
在摄影术发明初期，由于法国、英国等欧洲国家长期以来的绘画传统，“达盖尔法摄影术”拍摄一次只有一张正像的“唯一性”，倒并未给商业人像带来困扰。同时，也契合了许多从画师转行而来的第一批摄影师的心理习惯。正因为如此，加上塔尔伯特发明的“卡罗法摄影术”的综合影像质量不如“达盖尔法”，所以在十九世纪四五十年代，塔尔伯特式的从“负像”到“正像”的工艺系统并未引起公众关注，使用“达盖尔法”拍摄的影像数量要大大超过塔尔伯特的“卡罗法”。
但是，实际上塔尔伯特才真正创立了摄影延续至今的主要成像方法——通过一个“负像”（底片），制作无数“正像”（照片）。摄影能够逼真地刻画“原物”，同时影像能够大量复制（传播），已经成为现在人们对摄影的基本认知。
塔尔伯特本人也很早意识到了“负－正”方法的巨大潜力，在获得专利的同一年，塔尔伯特就在他人的协助下成立了一个摄影工作室，为自己和朋友们洗印照片。可以说，塔尔伯特预见到了摄影工业化的未来，并开始亲身实践。
1844年至1846年之间，塔尔伯特还出版了世界上第一本摄影“手工书”——《自然的铅笔》（The Pencil of Nature），解释说明摄影的多种用途，例如可用于纪录艺术品、翻拍画作等。全书分为6章，包含24张“卡罗法”印制的照片和图片说明。由于当时尚未出现网版印刷技术，全部照片均依由人工粘贴在书上。此书一共印刷、制作了近300本。
《自然的铅笔》
摄影“手工书”的出现是因为当时缺乏有效的图片印刷手段，摄影师为了进行图像的传播，不得已而为之。时至今日，摄影的印刷传播早已不费吹灰之力；现代的摄影“手工书”已经转变为体现摄影家个人艺术追求的一种手段，近乎等价于一件艺术作品。
“达盖尔法摄影术”发明后不久，在艺术界就出现了“绘画已死”的论调。当时巴黎有过一次著名的晚会，著名画家、法兰西院士保罗·德拉罗什（Paul Delaroche）发表了题为“从今天起，绘画艺术死亡了，摄影术诞生了”的演讲。
但是，随着摄影术的逐渐普及，出现了“黑盒子里不能产生艺术”的观点。摄影术、尤其是“达盖尔法摄影术”，给许多人留下了“机械记录”的深刻印象，摄影似乎只是一种依靠机器完成的客观记录，缺乏艺术性的可能；摄影师只是一个操控机器的人，而不是艺术家。很多人认为，从“黑盒子”里获得的影像细腻清晰，这种对事物的精确复制限制了摄影的个性化表达，从而直接妨碍了对艺术性的追求。
同时，由于早期投入“达盖尔法摄影术”怀抱的商业摄影师许多都是失意的画师以及社会上的三教九流，被精英阶层的英法艺术界所鄙视，他们的摄影作品自然也难入艺术圈的法眼。
于是，对摄影的负面评价开始多起来，由此也引发了“什么样的摄影作品才是美”的讨论。
一些艺术家关注到以“卡罗法摄影术”为代表的最早期摄影作品，似乎比逼真清晰的照片更具审美性。
“卡罗法”所拍摄的照片具有一种“阴柔”之美，明暗过渡柔和，纸基的纹理若隐若现，这些对艺术家来说具有独特的吸引力。即使在“达盖尔法摄影术”流行的法国，艺术家们依然对“卡罗法”非常关注。“卡罗法”给了摄影家模仿绘画“画意”的可能：纸底片的纤维和纹路给予摄影师一种类似绘画笔触的可能性；可以在纸质的底片上增减内容、修饰明暗，可以对照片进行调色、着色等各种处理，从而赋予照片新的“艺术性”的外观；在从同一张纸底片制作照片的时候，通过选择不同质地的相纸（或涂布了银盐的其他材料），可以印放出一系列不同“感觉”的照片，艺术家可以借此进行主观的诠释。
总而言之，相较“达盖尔法”，“卡罗法”在将摄影当作艺术追求的人群中产生了更大的影响。人们开始形成一种观点：有艺术性的照片往往具有“暗示性”，弱化一些细节、甚至适当模糊，可以帮助摄影师实现这一美学目的。
在“记录性”和“艺术性”的交锋中挣扎前行的摄影术，走过了最初的50年。
赵刚老师
1972年生于浙江。2003年获英国摄影硕士学位。专注于当代摄影、摄影史论等方面的研究，已出版摄影专著6本，多次在英国、中国举办个人摄影展。
历任北京奥组委和第一届青奥会新加坡组委会摄影服务专家、中国摄影出版社副社长等职。
2016年在浙江杭州创办G Gallery（桥西艺术中心），致力于促进中国摄影的发展，推动摄影文化的国际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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