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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那些逝去的高尔夫球场


逝去的高尔夫球场犹如转身离开的情人,永远的消失在地平线上,但仿佛从未走远。

印象最深的是太阳岛,从高速下来,开过一段不太繁忙的县际公路,向左拐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清爽干净的水杉一路相随,我记得四季走过这段路的不同镜头:春天田野里开满黄色花朵的油菜花,盛夏路旁可以买到农民自种的新鲜的西瓜和葡萄,村庄在深秋清晨的白雾中时隐时现,冬天沿着被轮胎压化了的雪印独自前行的老妪。


球场门口是一家叫做百亩的农家餐厅,一间门脸儿,进门几张黄色的破桌子拼在一起。老板自己就是厨师,老板娘跑前跑后送菜收钱。价钱不算便宜,但菜式比起城里总是新鲜了不少,老板总会热情的推荐一下时令的茭白或者刚在塘里捞起的昂刺鱼,然后叼着香烟,用苍蝇拍赶着蚊虫,用青浦话和一旁的邻居唠着家常。当年一起吃饭的球友现在已不知去处,但那每场大汗淋漓之后的一顿浓油赤酱,滋味还在嘴里。

球场坐落在一个绿树掩映的度假村中,进门就是有点沧桑的卡丁车场和马场,过了一座卢沟桥样式的石桥,就到了一座被一条叫泖河的河流环抱的小岛,河上是往来穿梭的运沙的船,船上站着洗衣服的女人,河里漂满了连绵的水草和水葫芦,球场的取缔也是因为这条河。这岛上建有东南亚风格的小别墅,黑色的木板搭成三角的外墙,青苔长满了门前的台阶,总让人怀疑里面已经几年没有人住过了。

球场建有两个三十六洞,叫做老球场和新球场。都在这个小岛之上,老球场举办过沃尔沃中国公开赛,冠军是一个美国人,-19杆;新球场是在岛上剩下的土地上见缝插针的开出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也有一些自己的味道。


会所是一个新加坡风格的建筑,木质的吊扇嘎嘎的在头顶摇着,前面有殖民地风格的门廊,对着18洞。淋浴室里有一个热水池,一面画着美人鱼的墙,靠墙的一面还砌着一座微型的假山,池子里的水循环的从上面留下来,有温泉的感觉。更衣室里的故事最有意思的是,朋友有一次叫老王,结果从柜子后面应声闪出一张骨瘦如柴面如黑炭的身板,王志文。

练习场是一个岛果岭,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杆应该也是从这里挥出,250码的那面红旗当年是多么的让我望洋兴叹,觉得今生不可及。我还带团队来这里活动过,有照片为证,当初颇为得意的挥杆,今日看来除了表情没有一个地方是对的。

老球场18洞,一次82的记录很多年也没被突破,还记得当年的价格是800,同组颇有点乍舌,而我却不以为然,毕竟创造了最佳个人成绩。当年记得最便宜的是午后3点以后是350的价钱,那年汶川大地震2点多,我正在这个球场的第16洞,觉得头有点晕,当时还以为血压又高了。


球场的18洞两边是高大的梧桐和杨树,迎着风树叶飒飒作响,地上是各个季节的落叶,树林稀疏有致,绝不密集,我至今印象深刻的原因是那个时候我基本不会在球道上呆着,所以至今的印象是球场荫凉,挥杆总是打深,我一直埋怨这个球场的难度应该是源于长草不合理的管理。

我清楚的记得每一洞的走向和障碍所在,一号洞开球右侧有个大沙坑,二号洞果岭狭长两边是长条状的沙坑,我总是在这一洞要剩下180码左右,三号洞果岭是一个巨大的斜坡,向左前方倾斜,四号洞的果岭是一个水边的大斜坡,球道旁长着可以食用的桔子树,我曾经非常得意的两杆打到果岭边,其他多数时候小球都直接右曲喂鱼了。五号洞是一个100码的短洞,当年我要用P杆还要忽左忽右,往右是一个大斜坡,左边是一个开满荷花的池塘,打完穿过一个月亮门来到一个长的四杆洞,第一杆容易下水,第二杆也容易下水,很像美兰湖今天的北场的一个洞,当时已经觉得很魔鬼了。在往后也是一个左狗腿,我对球道左右的沙坑和树林甚至树林之后的供电房记忆深刻,再下去一洞是一个180码的三杆洞,左面是巨大的湖面,还有一条长长的石板桥通向湖心的休息站,我记得当年曾经在陌生人面前用5号木一杆打上果岭,然后就是最后一个五杆洞,当年唯一一次风大抽中一杆据说有300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大多数时候我不知道我这一杆会飞向何处,当年年轻气盛,无数次第二杆拿起三号木直攻第二杆,可是好像一次也没有成功过,然后依然是提心吊胆的打第三杆去飞过被沙坑环绕的果岭。


那个时候好像没有什么计算杆数的软件,也没什么兴趣问球童就来到了后九洞。每次走上那个高台我总要对自己后九一定要好好打,然后我刚拿出的新球听见这句话就一头栽进前方的水塘,再也不理我,那可是一个340码的短洞,我还要操心果岭那一圈草沟,第二洞又是一个魔鬼洞,因为果岭藏在一个90度弯的左狗腿,后面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我经常对剩下的160码过水没有信心,但也很少会想往果岭的右侧打短去过渡一杆,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的任性,下一洞是一个160码的三杆洞,右前方的沙坑是我十次有九次去的地方,果岭后面是打面积的水塘,走过去有一条长凳,我总是觉得在这里可以好好的喘口气,下一洞是一个不到300的短洞,可我记的清楚的是到左面的河的对岸有一座段短的木桥,右边是茂密的竹林,果岭前方是一个我几杆也出不去的沙坑,再下一洞是一个五杆洞,我有那么两次能抽到果岭前边,可依然还要无奈的三推完成,更多的记忆仍然是左边的水塘河右边高耸的土堆。再下一洞是长长的,球道右边是我熟悉的白杨和梧桐的树林,高大而威风,地下的草被落叶覆盖,下一洞就是一个过水的三杆洞,我记得第一次下场就是在这里我惊呼果岭怎么这么大,然后就把球打到果岭对岸的草地里,也不知道我怎么能把铁杆打出这么大的右旋,年轻就是有劲。穿过一段爬满常青藤的走廊,是一个小休息厅,然后就是一个向右侧斜的开球台,左前侧是防止左拉的防护网,正前方是浅浅的一段池塘,开满无名的小花和水草,果岭大大的,三次是我平均需要在上面完成的推杆。然后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洞,站在高高的发球台上,远处是冒着炊烟的会所的尖顶,身后是一抹深红,棕红,金黄和青白组成的绚丽的晚霞,我深吸一口气总能打出一杆又直又远的好球,然后对着身后的球友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那年我35岁。果岭狭窄而凸凹,印象中我很少能在第三下上去,每次却总能愉快的从这里离开。


那时的小费只要50,球童还会开心的和你道别,不像今天你给少了,还会追到会所当着众人的面质问你。

洗完澡,我开着车离开球场,这时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开着车,打开车窗,听着许巍,疾驰在高速公路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觉得这样的一天是如此的轻松,如此的蹉跎。

新球场的18洞,我也能清晰的记起,比如熬了一个通宵后晕晕沉沉站上的第一洞,有一个中式小亭的第二洞,水中的果岭,岛上的果岭,狭长的只有一条走道的200码的三杆洞,过一大片水的四杆洞,一眼看不到底的最后一洞,球道起起伏伏,上上下下,一切都没有被磨灭,只是不想再多想。

球场承载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我甚至还能记起在每个洞的某一个位置某一次击球,那飞起的草皮,球童惊讶的眼神,我自己的得意失望愤怒悠闲厌恶,球友的一段对话,以及听说球场被关,草皮被铲的震惊。这些玩意儿应该不是储存在我的脑子里,因为随便一翻就那么多一股脑的冒出来,想必是藏在我的肚子里,生命体其实是一个信息体,没有证明说肚子里的细胞不能记忆,脑子里的容量势必装不下那么多。

这段深刻的印象没有特别强的感情色彩,我很惊讶这样的东西占据了这么多的内存,这种平淡的玩耍确实成了我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表情,风景,心境,时空,构成了我的过去,也并没有随着新陈代谢消失而成为了我的今天,记忆其实就是我自己的过去,现在的大部分和一部分的将来。

上海还有几个球场也陆续关了,滨海,南公馆,波尔蒂,国际,东方。国际是上海第一个球场,虽是日本人建的,但很有美国乡村的味道。滨海很有特色,也是我早期打的很多的球场,滨海的植物和地貌,以及后来的米克森场都有不错的林克斯景色。其他几家相对比较平淡,属于水准以下的设计和运营。

生命中总有迎来送往,走的不一定是不好的,来的也不一定比走的好,好也罢,坏也罢,都没办法从记忆中抹去。

作为一个20年的打球人,留下这篇散记记录一段20年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