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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藏着的老街过往——陕西街

“他住家倒不远,就在陕西街三圣巷,进巷口左手第七家一间小铺面内。前年我去找过他,今早没听他说搬家,当然还在那里。不过他这人,是个没脚蟹,不见得成天在家;何况昨夜才回来,一定会亲戚、找朋友去了。”

“于是两人告辞出来,又向西头走去。天上还是白蒙蒙地象遮了一张大幕。不过这幕很稀,不但阳光漏得下来,好象还加强了阳光的热力,一到没有荫蔽的街上,使人觉得好似钻进了烤鸭子的烤炉;薄皮底鞋踏在石板上,也有点踩在烙锅块的鏊子上的味道。因为东西御街摆得正南正北,只要是晴天,从早到晚是由东晒到西的。”

“这时已经走到半边桥。街面很窄,又是南北向,强烈的光影被西南的满城城墙和一些零星房子遮着,到底热得好些。”

--李劼人《大波》

因为对成都的熟悉,加之一流的文学功底,李劼人笔下的老成都街道总是那么栩栩如生,让今人也能够轻易寻回旧日时光的身影。

遗憾的是文中的西御街如今还在,但是半边桥街,却已经消失,只剩下记忆中的零星影像。

记忆中的半边桥街,北头是一个十字路口,接东城根街;东边是西御街;西边是祠堂街。半边桥的南头则是一个丁字路口,往南没有路,往西走是陕西街,往东走还是陕西街。

三圣巷

”陕西街的三圣巷是容易找的。第一,巷口外一座三圣庙,虽然不大,却突出在街边上,非常触眼。第二,巷子不宽也不深,但住的人可不少,又矮又窄的木架泥壁房子,对面排列,密得象峰房;十有八家都在拉籰子,深处还有两家大车缫房,等不到走进巷口,就已听得见木车轴的格轧格札,和皮条拉着籰子长柄的唿噜唿噜;还有提着生丝把子的人匆匆走进去,挽着熟丝把子的人匆匆走出来;就是过路人行经巷口时,谁也要睃一两眼的。”

“走进巷口,嗨!真好看呀!窄窄一线天空,象哪家办大喜事样,全挂满了各色各式的彩旗!--哦!并非彩旗,原来是几十根竹竿上晒的衣裳裤子!一定是住户们从外面领来洗的,不然,不会那么多。而且几家铺面外的檐阶上,还放有三四只大木盆,一些大娘大嫂还正在一面摆龙门阵,一面哗哗地搓洗。彩旗下面,也不算宽的巷道,是儿童乐园。不可计数的娃儿,都赤着上身在那里跑跳吵闹。还不会走路的小娃儿,简直就象祼虫,在泥地上爬!“

--李劼人《大波》

《大波》里面有段关于三圣巷的描写非常细致,让笔者对这条街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因是解放后出生的,记忆中根本没有三圣巷,询问了一些朋友,也都没有见过三圣巷。出于好奇,在查阅大量资料后,终于在民国15年的成都地图上找到了三圣巷。

李劼人真实描写了在三圣巷生活的劳动人民。帮别人洗衣服来维持生活的普通百姓会把衣服裤子都晾在街上。其实,像这样的场景在过去是常见的,我小时候就听说成都是个手工业城市,是一个消费城市。没有多少现代的工业,只有三根半烟囱。所以靠在家里做点手工劳动来养家糊口的大有人在。

小时候还看到过那些在家里剥云母片的,他们不晓得从哪里领回来许多云母片,把断了的钢锯条打磨成锋利的小刀,端个小板凳,放在家门口,利用屋外的自然光线,坐在小板凳上,用钢锯条小刀把云母片一片一片的剥开。云母片是绝缘的好材料,大量用在电子管里面。云母片呈白色透明状,好像薄薄的玻璃片一样,在我看来已经是很薄很薄的了,工人们用小刀轻轻在云母片边上的中间划一下,再把薄薄的小刀伸进去,轻轻一扳一拨,云母片就一分为二了,好像细胞分裂一样。更神奇的是,这个已经分开的云母片,还能继续剥下去,不晓得还要剥好多次,才算剥完。现在这个剥云母片的行当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见到过了。

医院和学校

陕西街虽然积聚了大量普通百姓,却也不乏达官贵人的公馆,此外还建有医院和学校。众多文人学者、知名人士曾在此驻足,甚至蒋介石都在陕西街住过。

《成都街巷志》袁庭栋:

在过去的陕西街上有不少达官贵人的住宅。成都当代史上的传奇式人物张志和的故宅就在陕西街北的中段。1935年蒋介石第一次入川时,就是住在这个公馆里。

蒋介石1935年5月26号的日记:

上午,批阅与绍俊谈倭事,愤激之情不能自制,可知养气不到也。下午二时由重庆起飞,三时半到成都,会甫澄商战事。

蒋介石5月28号的日记:

上午,批阅访甫澄,下午访季陶,并同谒其太夫人之墓,顺游武侯祠,昭烈陵,二仙巷等处。至今污秽残破,人民之苦辛愚昧,与其懒怠情状,何以立国于世界,忧甚。

理发店

在我的记忆中陕西街东头南边是一个医院,名字叫成都市第一门诊部,应该是解放后才修的,好像是五层楼的大楼。而解放前则是一家理发店。

成都第一家由中国人开设的使用西式推剪理发的理发店,由薛子芳开设在陕西街上今天的石室联中以东的位置,开店时间是在1911年。薛子芳是简阳人,曾经随传教士去过南洋,在新加坡学会了理发技术,回国时带回了成都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可以升降可以转动的理发用的躺椅,以及雪亮的推剪与条剪。成都人把多年来所叫的“剃头”改称为“理发”,把多年来的剃光头改为剪样式都是从他的理发店开始的。成都方言中至今还在说的“大拿波”,实际上应当是“大拿破”,就是当年城南若干青年学生模仿心目中的英雄拿破仑而剪成的。

--袁庭栋《成都街巷志》

可惜的是,1967年,成都武斗,不晓得是哪一派放了一把大火,把第一门诊部烧成了灰烬。

第一门诊部往西,是一所中学校,当时的名字叫成都市第十中学校,现在则是著名的石室联中。其实这个中学历史久远,是1884年就在重庆创办的“华美女中”,1904年从重庆迁到成都陕西街。这个地方不仅仅办过中学,还有一段办大学的历史,并且是大名鼎鼎的燕京大学。

燕京大学学生在华美女中

抗日战争时期,华美女中为了“躲警报”(躲日本飞机轰炸)迁到了崇义桥(现在叫新都区大丰街道)。1942年北平燕大被日本人摧残、解散的消息传到战时首都重庆,燕大校友群情激愤,一致决议燕京大学在后方复校,并推举之前离开北平、辗转来到重庆的原燕大教务长梅贻宝先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之弟)为复校筹备处主任,筹备复校及接待安置从北平到后方的燕大师生。经过一番筹备,成都燕大以月租两千元租用位于成都陕西街华美女中和毗连启华小学作为校舍,推举梅贻宝为代理校长,1942年10月1日,成都燕大正式开学。(引自:战争中的燕京大学《社会科学论坛》2013年第7期 陈远)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燕京大学才离开成都,回到北平,而与华美女中相邻的启华小学,解放后曾经被命名为陕西街第二小学(在启华小学以西,还有一个陕西街小学)。陕西街小学规模不大,地盘又小,1953年曾经租用街对面的福音堂办过学,部分班级到福音堂上过课。网友“福自生”,当年就是启华小学的学生,他回忆到,大约在1954年启华小学搬到了光华街和梨花街、转轮街交界的地方(旧华阳县中学的校址),名字也改成了光华街小学。启华小学搬走后,这个地方划给了10中。

90年代的陕西街地图

往西走,有新华社四川分社的家属宿舍,和其它的居民大院。过了51号居民大院,就是陕西街小学了,再经过一些居民房子,在左边有一个小巷名字叫忠孝巷。忠孝巷现在还在,不过已经拉直拓宽了。以前是曲曲弯弯的,里面还有一个三叉路,一条是经过南灯巷通往红照壁和上南大街,一条通过仁义巷又回到陕西街上来。

陕西街南边以前一共有四条小巷,从东往西走,分别是忠孝巷、相友巷、仁义巷、观音巷。现在只有忠孝巷了。

根据1992年的资料,陕西街只有670米长,不算太长。它位于人民南路以西,东边与梨花街隔人民南路相对,西边接君平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陕西街的门牌号码是从东边开始的,街北为双号,街南为单号。

陕西街北边2号是个打锅魁的,就在人民南路口子上,4号是一家卖肥肠粉的。锅魁配肥肠粉,倒是挺般配的,他们两家相得益彰,互补双赢。当时的锅魁才2分钱一个,有句老话:“ 藤藤藤,锅盔莫得饭养人……”记不清楚了,还有几句啥子,只记得最后一句打总结是说,“权吃锅魁不吃饭 ”。不过现在成都的锅魁价格已经是那个时代的100倍以上了。

再往西是高教局的围墙,围墙可能有4、50米长,过了就是高教局的大门。门牌号码好像是26号。这个里面板眼儿比较多,要停下脚步,进去看看,虽然现在这些老建筑都不在了,还好有位美国的地质学家给我们留下了当年的照片。

钟楼

100多年前,成都市区出现了一座定点报时的钟楼,这座钟楼就是位于成都陕西街,原为由美国基督教会所办的存仁医院大楼的塔楼。成都存仁医院是由一名叫甘来德的(Harry Lee Canright)美国医生、传教士于1894年开始修建。1891年他受美国基督教派遣,来到成都陕西街教堂传教。作为医生的甘来德1894年在教堂附近开设药房、医院,初名陕西街美以美诊所。医院建筑毁于1895年“成都教案”后,他利用清庭的赔款和差会的资助自己筹划重建。建成的存仁医院为三层丁字形楼房,主楼中央有四面形钟楼一座,高于主楼约6米左右,为成都第一座砖木结构西洋高层建筑。医院钟楼的钟声悦耳悠远,对于当时并没有几户拥有钟表的成都人家来说,无疑是一种福音。

1944年12月,国学大师陈寅恪因目疾,住进了这所医院的三楼73室。陈寅恪当时任教成都燕京大学,住在华西坝广益学舍。著名学者吴宓之女吴学昭在《陈寅恪与吴宓在成都》一文中详细介绍了陈寅恪住存仁医院治疗眼疾的事情:

父亲很清楚,对于寅恪伯父来说,视力是何等的重要。然而,使父亲最为忧虑和担心的事,不久还是发生了。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十二日,下午三点半,父亲步行至华西坝,“访寅恪于广益学舍宅。始知寅恪左目今晨又不明,......而夫人与幼女亦皆病”。

寅恪伯父于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十四日住进医院治疗。父亲几乎每日前往探视,有时一天去两次。

据一九四四年十二月《雨僧日记》:

“十二月十四日 阴,小雨,又风,寒。寅恪以目疾,住陕西街存仁医院三楼73室。宓1-2往探视。久陪坐谈。其新病之左目,瞳孔之内膜已破出液,不能辨视清晰。而鉴私述医言,谓必将失明云云。宓深为忧伤。”

四川省教育厅

后来,这个医院并入了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也就是现在的四川大学华西医院。1952年这里变成了四川省高教局,现在这个地方是四川省教育厅。

陕西会馆

在我小时候,陕西街的北边有很多省级机关,高教局的西边是新华社四川分社(现在已经搬走了);再往西走,当时是四川省劳动局(含有解放前的张志和公馆),现在是四川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还有四川省有色金属进出口公司。陕西会馆上世纪60、70年代属于成都市人民委员会陕西街招待所,现作为文物被保护下来了,会馆外面则是蓉城饭店。

陕西街缝纫一条街道 《成都街巷志》

时光来到改革开放初期,此时的陕西街成了成都闻名遐迩的缝纫一条街,而彼时一台缝纫机就可以造就一个万元户。

现在的陕西街被新建的文翁路分成东西两半。

文翁路过街人行天桥 2018年1月

陕西街与半边桥街交会口 2001年

成都中心城区目前已建成并命名的道路近4000条,它们承载了古老的城市文化与历史记忆,在岁月的洗礼中这些街道或是焕发新颜,或是逐渐消失,但其背后发生的故事却通过文字被永久记录下来,这不仅是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更是维系人与人之间感情的难得的精神财富。

其他参考资料:

《战争中的燕京大学》(《社会科学论坛》2013年第7期 陈远)

《文化人视野中的老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年)

【资料整理:徐海涛,编辑:赵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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