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各个国家的特色服装,日本有和服,印度有纱丽,若问起能代表中国的服饰,人们往往会想起中山装和旗袍,但其实中山装和旗袍都是近代的改良服饰,吸收了很多西方服饰的特点。要说真正能代表中国传统服饰的,还应该是端庄典雅的汉服。
近十多年来,民间掀起多场汉服复兴运动,越来越多的人穿着汉服走上街头,让汉家衣裳重回人们的视野。社会学博士杨娜怀着对汉服由衷的喜爱,编撰成了《汉服归来》一书。下面,我们通过这本书,来和大家聊聊关于汉服的那些事儿。
人们对汉服的印象,大多来自各种古装电视剧。但是不同电视剧中的服饰差别又比较大,观众就会产生疑惑:汉服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如果电视剧《大汉天子》中的服装是汉服,那盛唐杨贵妃的衣裙也能称作汉服么?
2003年,以阚金玲为代表的汉服研究者提出了这样的说法:汉服是指明代以前,在文化发展和民族交融过程中形成的汉族服饰。也就是说,汉服不仅仅指汉代的服装,在明代及以前的朝代,人们穿着的服饰都可以称作汉服。
随着朝代的更替,汉服也在不断演变,但其主要特征却始终没有变过。如今,人们判定一件服装是否是传统的汉服,主要根据三项基本特征,即“交领右衽”、“无扣结缨”和“褒衣大袖”。
“交领右衽”是说,衣服前襟在胸前左右相交,左前襟压住右侧衣襟,在右侧腋下系住衣带。许多少数民族的服装都有衣襟相交的设计,但通常不用区分左衽还是右衽,只有汉服有明确的右衽制度。明朝的时候,还有“左为阳,右为阴”的说法,右衽是人们日常的穿着,而左衽是寿衣的样式。这种习俗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穿长袍的人如果穿成了左衽,那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无扣结缨”也是汉服的显著特点。在穿着汉服时,几乎不用扣子,只用两根细细的带子,一左一右在腋下“结缨”,就可以牢牢固定住衣襟。这种设计并不是因为古人没有发明纽扣,通常情况下,汉服的衣襟内侧会隐藏一颗布制纽扣,只是外观看上去没有扣子罢了。所以,“无扣结缨”也被称作“系带隐扣”,是汉服外观的重要特征。
“褒衣大袖”呢,从字面上很好理解。“褒衣”与现代的紧身衣相对,“大袖”是指袖宽而长。虽然汉服也有小袖和短袖的设计,但“大袖”极具“流线”的美感,出席正式场合时尽显端庄典雅。大多数情况下,汉服的袖子要比手臂长,其中,“深衣”这种款式规定,衣袖要“回挽至肘”。史料记载的汉服袖宽可达4尺,双手下垂时几乎接近地面。
虽然以上三条是“硬性规定”,但汉服的款式还是多种多样的。前面提到的“深衣”是汉服最经典的款式。在制作时,人们会将上衣和下衣分别裁剪,再缝合起来。在《礼记》一书中,记载了深衣的制衣标准,其中强调深衣的下摆应由12片布组成,衣袖呈圆弧形,交领相交成角。
这套标准蕴含着丰富的文化韵味,“十二”这个数字与所谓的“法天思想”相契合。衣袖呈圆弧形,古文中圆形称为“规”,交领处成角,在古文中也称为“矩”,两者结合,也就是做人如制衣,“不以规矩,难成方圆”的意思。
与“深衣”相反的款式叫“衣裳”,即上衣和下裳分开裁剪、分开穿着的款式。“衣裳”形制逐步发展成“冕服”和“玄端”等款式,并作为君主和百官出席祭祀等重大场合时的正式服装。
“衣裳”形制还规定“衣正色,裳间色”,也就是说,上衣应为稳重的纯色,下裳则应色彩交错。其背后的理念与古话“天玄地黄”有关。古人认为,天是清轻之气上升而成,所以上衣应该用纯色,地是浊气下降而成,所以下裳应该使用比较丰富的颜色。不仅如此,衣裳所绣的纹饰也很考究,通常情况下,冕服有十二章纹,每种章纹都有独特的寓意,比如绣“山”寓意稳重,绣“斧头”寓意决断。
由“衣裳”形制发展而来的“襦裙”,不仅是古代女性喜爱的日常服装,还俘获了许多现代女孩的芳心。襦裙通常是“三件套”,即短外衣、短上衣和裙子,具体款式分为齐胸襦裙、齐腰襦裙和对襟襦裙等。这种搭配与“上衣、洋裙配坎肩”的风格非常相似,在如今看来也颇为时尚。或许正因如此,襦裙是现在汉服市场上最受欢迎的款式。
汉服独特的形制也让它的剪裁工艺独具一格,“平面裁剪”就是其中之一。汉服采用了中国的传统制衣工艺,即“平面对折裁剪”,这与西装的立体裁剪方式截然不同。平面对折裁剪,简单来说,就是铺开后按人体的形态裁剪,而西装则是根据人体构造,先裁剪再进行拼接。
在领口、肩袖和后衣之处,两种裁剪工艺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别。在领口处,汉服采用的是暗线缝合,从外观上,看不出汉服领口的缝纫痕迹。而西装则没有这种规定,西装的袖子是在肩膀处缝合,西装的背面,特别是衬衫,在肩胛处会有横行的接缝,来保持后背线条平整,而汉服没有肩线,前后是一个整体。
汉服的另一项重要工艺,是“工字褶”的运用。在制作衣裳、道袍和裤子时,都会使用这种活褶,其作用是加大下摆,增加活动幅度。通常情况下,活褶与外部面料是整体相通的。
汉服的面料选择也十分考究,汉服复兴者们非常抵制影楼风的面料,他们通过对汉服传世实物的研究,复原了一批民间纹饰的织造工艺。比如“四合如意云纹”和“缠枝葡萄纹”等丝绸织品。
在他们的努力下,消失了将近两百年的织金暗花缎,终于得以重现。随之重现的,还有传统织造行业的冷染工艺。这种工艺选用活性强的绿色植物,捣碎后提取浓汁,根据面料质地,选择合适的配比。然后将织物直接浸泡在染汁中,经漂洗去掉浮色后晾干,如此反复多次,直到获得满意的颜色为止。
不得不承认,在汉服没落的几百年间,中国传统织造工艺,也出现了“断层”。汉服复兴运动让这些被人们遗忘的优良工艺,得以继续传承和发扬。
除了传统制衣工艺,礼乐文化也是汉服复兴的灵魂。华夏是礼仪之邦,揖礼、拱手礼和颔首等礼节,随着汉服的复兴被人们重拾。
首先,在称谓上,汉服复兴者们喜欢称彼此为“同袍”。“同袍”一词出自《诗经·无衣》的一句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大家都穿着汉服,便是兄弟同仁了。
同袍们会面时最常使用的礼节是揖礼,即相互拱手问安。在行揖礼时,男子需左手压右手,女子则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子里,抬手至眉间,鞠躬九十度。然后起身,同时双手再次举至齐眉,然后将手放下。
这些中国的传统礼节,并非浮于表面的形式主义。它们背后,有着丰富的祭祀文化和儒学文化作为支撑。许多汉服集会,都以祭祀先人为主题,来弘扬“仁、义、礼、智、信”等中华传统美德。
为了规范和统一汉服集会时的礼节,许多汉服爱好者结合当代的社会现状,编写了一套礼仪方案,涉及成人礼、祭礼和射礼等等诸多方面。
以成人礼为例,西方有交际舞会,日韩有自己的成人节。在日本,每年1月的第二周的星期一被定为成人节。这天全国放假,为这一年步入20岁的年轻人举行成人仪式。这些年轻人会穿上传统和服,发表宣言,表达对父母、师长的感谢,还要去神庙拜谒,感谢神灵和先祖的庇佑。
许多记载日韩成人礼的书籍中,都会提到这样一句话:“这是由中国的成年礼,即男子的冠礼和女子的笄礼发展而来的”。可当代的中国人,脑海里几乎没有对成人礼的印象了。所谓“二十而冠,始学礼”,我们的祖辈安排这样的仪式,是想提醒青年人,从此将由家庭中毫无责任的“孺子”,转变为正式跨入社会的成年人。随着汉服的复兴,这项重要的仪式在沉寂多年后,又再次被人们想起。陆续有高校为学生们准备集体成人礼,可达千人之多。
除了礼仪,音乐也是复兴运动中重要的一环。论语有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意思是,人的美学修养,开始于学诗,自立于学礼,完成于学乐。
汉服复兴者们不仅研究古典音乐,还创作了许多古风乐曲。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乐曲,莫过于《重回汉唐》。这首乐曲的歌词,以第一人称倾诉,道出复兴汉服的决心:“我愿重回汉唐,再奏角徵宫商。着我汉家衣裳,兴我礼仪之邦”。在作曲上,歌曲分为两段体,采用民族五声宫调式,是一首典型的“中国风”音乐。2007年和2008年,演唱者孙异身着汉服登上央视舞台,演唱了这首《重回汉唐》,引得许多观众潸然泪下。
汉服复兴,也让音乐界燃起了“中国风”的火苗。许多古典诗词因为著名歌手的演唱,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中国风”与流行音乐的结合,所创作出来的歌曲,将古典与时尚完美融合,深受听众们的欢迎。想必大家对周杰伦的《青花瓷》和《兰亭序》等歌曲印象深刻。
2014年,由方文山作词、周杰伦作曲的歌曲《汉服青史》,被定为浙江西塘汉服文化周的主题曲。方文山作为文化周的发起人,在创作这首歌的时候深有感触。他说,汉服文化承载着中国千百年来厚重的历史底蕴,能体现出一种民族自豪感和传承之心,这也是他创作这首歌曲的初衷。
对于汉服复兴运动而言,音乐本身也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音乐这种表达形式通俗易懂,和传统工艺及礼仪比起来,更容易获得群众的认可。在演绎古风音乐的时候,汉服也常常随之亮相,两者可谓是相得益彰。
最早的一波“汉服热”,发生在2001年10月在上海举行的APEC会议上。
按APEC会议的惯例,在闭幕式上,各国领导人会穿东道主国家的传统服饰进行合影,当时中国选择的传统服饰是“唐装”。外国喜欢将中国人称为“唐人”,那么将中国人的传统服装称为“唐装”,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但是,合影曝光后,很快就有网友指出,所谓的“唐装”并非中国盛唐时期的着装,会议选择的“唐装”,是根据清朝的“马褂”设计而成的。在盛唐时期,人们穿的其实是汉服,与“马褂”的风格截然不同。这次会议让“唐装”一词,成为了年度热词,也让许多汉服文化爱好者非常失落。连我们华夏儿女都遗忘了汉服的样子,又如何让世人为其折服呢?
产生这样感慨的人不在少数。在那次APEC会议之后,各种汉服复兴运动如雨后春笋般开展起来。2002年2月,一个名为“华夏血脉”的网友,在舰船军事论坛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失落的文明——汉族民族服饰》。这是第一篇明确提出“汉民族服饰”的文章。在文中,作者介绍了汉服的主要特点、消失的原因,以及对日本和服的影响,当时的点击量将近30万。
2003年元旦,以网友“步云”为首,建立了一个独立网络平台“汉知会”,也就是后来颇具影响力的“汉网”。“汉网”的建立,对汉服复兴运动的影响巨大。
其一,许多与汉服有关的重要文章,都是在这里发表的,比如林思云的《没有自己民族服装的民族》、赵丰年的《汉服重现与中国的文艺复兴》。这些文章并不是单纯抒发对汉服没落的遗憾。他们呼吁更多人关注汉服、关注华夏文明,提出了“华夏复兴,衣冠先行”、“始自衣冠,达于博远”的口号,将汉服视为复兴运动中一个标志性的符号。
还有许多文章将“意大利文艺复兴”和“希伯来语复兴”的运动历程引入其中,来证明汉服复兴的合理性与可行性。可以说,这些文章提出的哲学框架、历史典故和服饰特点等等,为汉服运动搭建起了理论框架的模型。
其次,在“汉网”活跃的人员,后来都成为了汉服复兴运动的骨干。汉网的产业板块,设置了汉服商家的制作规范,也培育了汉服的产业化市场。
最后,汉网的交流版块将汉服爱好者聚集在一起,为汉服运动突破网络、走进现实提供了有效的渠道。
当然了,汉服复兴运动虽起源于网络,却不止于网络。线下实践活动也开展得如火如荼。
自制汉服,是汉服实践迈出的第一步。一位名叫王育良的澳大利亚华裔青年,可算是汉服自制的“第一人”。他11岁随父母定居国外,对中国服装的理解基本来自于电视剧。在他印象里,中国的传统服饰应该像《西游记》中镇元大仙一样,宽袍大袖、衣袂飘飘。结果,2001年APEC会议展示的“唐装”令他万分费解,到了2002年日韩世界杯足球赛的时候,他看到许多日本人穿着和服,许多韩国人穿着韩服走在街头,他不禁萌发了“复原”汉服的念头。于是,他依据网络上对汉服的介绍,在宿舍自制了一件汉服。2003年,他穿汉服的自拍照,在网络上掀起了热烈的讨论。
再后来,将汉服运动扩大成社会公共事件的,是一位名叫王天乐的电力工人。2003年11月,他穿着汉服走上河南郑楚街道时,意外引起了新加坡《联合早报》记者的关注,经由联合早报网的传播,登上了欧美的中国人论坛头条。有人问王天乐穿着汉服上街时的心情,他说:“我就是要穿出去啊,就是要告诉大家,这是我的传统民族服装,我应该把他穿在身上。”也正是由于王乐天这次事件的影响力显著,2003年被定为了“汉服运动元年”。
如今,汉服产业市场正逐步发展起来。从2005年开始,每年新开的汉服商家都呈递增趋势,据“汉服资讯”平台的数据显示,2015年汉服在淘宝平台的交易额已经突破1个亿。2011年,青年杜峻的创业故事,被拍成了纪录片《我为汉服狂》,在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播出,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这十几年来,人们对汉服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媒体的用词中,就可见一斑。起初,并没有“汉服”这个统一称谓,人们会用“古代服装”、“汉族特色服装”和“华服”等来指代汉服。并且,在2004年以前,官方媒体使用“汉服”一词,都需要加上双引号来表示特定指代。而如今,汉服摘掉了双引号,回归一个正常的汉语词汇。
群众接纳汉服也经历了十年左右的时间。2003年,王乐天身穿汉服上街的时候,路人都怀着好奇的心态,打量着他身上的“奇装异服”。甚至有人高呼:“看,那边个穿和服的男人”。那时候,穿汉服上街是非常需要勇气的。在反日情绪高涨的那段时间,就有人因为身着汉服被错认成和服,进而被愤怒的群众要求脱衣。作为华夏儿女,竟不认识自己的民族服装,这是多么可悲啊!
而如今,各大节假日的旅游景点,穿着汉服拍照的游客随处可见,人们也都习以为常了。尤其是在一些古风景点,汉服与古典建筑相得益彰,可谓“人景合一”,别有一番风味。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穿着汉服去旅游,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懂得欣赏这美景之中飘逸而灵动的汉服光影。
汉服的复兴,不仅是让一套衣服重新得到人们的认可,伴随它而来的,还有汉服的织造工艺、中国的古典音乐和礼仪文化的复兴。经过十几年的努力,沉睡了三四百年的“汉家衣裳”终于醒来。
汉服归来,与君同袍。汉服复兴者们并不愿意汉服成为遗产,他们希望汉服能真正“活”在这个世界。
本期图书为《汉服归来》,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