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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强自传1)窝囊

刺桐树下,含姑子穿上三寸小花鞋,又细簸箕拿针引线接布角。

黄土大埔风尘阵阵,红枣送走文阳和文光去当兵,她转身泪落被风吹的咳嗽起来;抱着文大的荷香心疼出声:“阿嫂,你到底还是没有去找医生拿药阿?多长时间了还一直咳嗽。”红枣免强一笑:“荷姑子,这文阳和文光当兵去,家里人少就清闲些,过几天嫂子再自去拿药吧。”荷香叹声不敢回话。

漳里洪帮祠堂大门(锦亭传芳)端正金匾上,红枣抱着文大坐祠堂大埕木长凳,荷香拿手帕为她擦脸:“听说过段时间队里又要选美,红枣阿嫂,去年你选上一回,今年还去参加吗?”红枣眼一亮又垂下头:“被选上落个人前人后说三道四的,还是算了吧;再说好些时日我进黄巢山砍柴割草的劳累、都老了哪还有脸去与人选美。”荷香抬眼望天:“咱蔡家祠堂也有几代官爷名人,不知我大哥尤派在新加坡可否思念洪帮家乡?”红枣爱怜看着荷香问:“又想家安了?”荷香帕巾暗拭泪:“难不成嫂子你不想我大哥阿?家安可是我的顶梁柱,再说我身边带着龙文和玉女,我咋能不想。”红枣轻手拍安慰着她,自也又是叹气连连:“荷姑子,遇上这兵荒马乱时代,咱姑嫂都是苦命人,官桥这山不山、海不海的,不是土匪子抓壮丁,就是盗賊偷鸡摸狗;唉,这日子真不好过。”红枣又咳几声,荷香心疼讲诉:“候川堂哥说黄巢山有会吃人的虎狼,而且黄巢彭溪人很凶恶,他说彭溪人有梅花毒咒,阿嫂,你这病泱泱身子,今后就别去砍柴割草了。”,“候川是村里的老大,他也怕有梅花毒咒的彭溪人阿。”红枣说完落寞一阵又心急起来:“玉女一人在家会害怕,荷姑子,咱赶紧回家。”两人手拉手急急回去。

番阿妹诚心六姓宫跪拜完毕,提篾筐匆匆回。

玉女走出边房,直到含姑子家,一进门含姑子就温和招呼:“玉女,红枣和荷香还没回来阿?”玉女怯色点头:“还没回来,含姑子,倩男在家吗?”含姑子正要回,倩男闻声出来:“玉女,啥时候来的?快过来坐。”倩男拿凳子又亲热拉玉女坐下,正好番阿妹门口进来:“含姑子又接布角了;看玉女来了倩男就有伴了。”含姑子拿凳子让番阿妹坐、絮絮自语:“我含姑子命苦出嫁没生孩子老公就亡故;唉,想着抱个女儿喂养大好做个伴;眼看这倩男大了、都讨厌我起我来了,……。”倩男拉脸不高兴:“阿母,这人多你又这样说,我倩男也爱面子、会难受阿!”番阿妹从篾筐拿糖分发,自坐下凳子边欣赏含姑子的布角边唠叨:“我从孟加拉给夏君骗到洪帮穷地方,唉!想着这千里迢迢满心的苦愁,夏君是真没良心越来越使坏;刚在六姓宫烧香就祈求神仙保佑我番阿妹及早脱离苦海,要不是看在双胞胎传宗和传祖身上,我拼老命的都要回孟加拉,……。”含姑子针线放簸箕,自腋边摘下手帕擦脸:“番阿妹,你还好手好脚利利索索,要象我裹小脚慢吞吞的、我苦的连想去哪地方都不敢说;唉,想着从小我阿母咋那么狠心要给我裹这脚。”倩男调侃讲:“裹脚好,温文而雅;阿母,我是可惜小时候没有裹脚,要有的话、现在就好看啰!”番阿妹忍不住一笑:“倩男,你明知道含姑子气自己裹脚,你还故意这样说;含姑子抱养你长大,倩男你可是要招婿入门的。”倩男拉脸就扑在玉女身上撒娇哭起来,直是让玉女哄的左右为难。

荷香和玉女要回晋江,红枣依依不舍:“荷姑子你来这几天做嫂子我的也没好好照顾,倒让你忙前忙后,阿嫂好过意不去。”荷香安慰:“阿嫂别这样说,咱姑嫂不分你我,我就担心阿嫂总是咳嗽不好的、阿嫂记得去拿药阿!”红枣温婉一笑:“阿姑子放心,你去吧,路上小心。”,“好,阿嫂照顾好自己,”荷香不舍放开手、转身与玉女远去。红枣抱着文大往回走,老远夏君挑着木箱担子而来:“红枣――。”红枣诧异问:“夏君,你从哪挑来的木箱子?那里面装的啥宝贝?”夏君放下担子擦额汗:“是木偶戏的件件。”夏君话说着掀开箱子沾沾自喜:“都是宝贝,看,件件都是宝贝,戏服、乐器、布幕,很多很多,都是我最近这段时间和伙伴新组织的木偶家档,今后就叫我俩儿子来练戏子!”红枣听的倒觉新鲜的翻看着物件。

夏君的房里经常传出教戏曲的二胡和笛子声,番阿妹气的更是坐立不安:“你个不务正业的夏君,就爱使弄这些破玩意,好!好!自己学坏,又来带俩儿子也跟着学坏!看我不一把火把你这家伙烧个精光,让你父子三都死了这条祸害我的心!”番阿妹火柴“啪”点着就往戏服丢,急的夏君扑过来掐灭了火:“你个番婆娘,不分好坏的、无法无天!”番阿妹挨夏君一暴打而就地嚎啕大哭。

候川拉着个娃儿乐滋滋回家,蹲大门哭累的番阿妹左瞧右视的出声问:“老大川阿,你都有个儿子长中啦,咋又哪里捡回这瓜娃子作啥?”候川笑回:“这娃可值我心疼,我在黄山挨彭溪毒咒,是他救得我耶!他说自己是无父母的孤儿,我想这么好的娃儿简直是天赐良缘的就认干儿子了!我给起了名叫长华。”小娃儿长华乖巧喊声:“阿爸――。”直乐的候川眉开眼笑,长中从左廊房跑来拉过长华就拍手跳着玩。

夏君掀开木箱发现几件戏服不见的、不由心头惊慌,他悄悄摸进暗房、只见番阿妹在里面藏着几块大洋。“咚”一声,番阿妹惊吓一跳的嘶声“啊――”不出来,夏君故意击着鼓“咚咚”响的走近问:“番阿妹,你藏钱干嘛?你把我戏服拿去卖了?”番阿妹满脸惶恐的说不出话,她被夏君抓着头发往外拖,番阿妹大声求饶:“放过我吧――,夏君,我以后不敢了,夏君、好夏君,饶了我吧――,……。”,“告诉我――!戏服卖给谁!”夏君怒眼相逼,番阿妹颤抖说出:“卖、卖给东头戏班子程叔。”,“你它妈吃里扒外的賊婆娘――!”夏君咬牙切齿追问:“你卖我戏服做什么?快老实交待!”番阿妹吓瘫哭出:“我番阿妹千里迢迢被你骗到这荒山野岭穷地方,我想家、我存钱要回孟加拉阿――!”夏君怒火中烧抓过扁担就狠打番阿妹,可怜番阿妹连求救哭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断了一手一脚,夏君狂笑道:“走阿,现在走,滚回你孟加拉――!”番阿妹气若游丝软倒在地。

含姑子见到番阿妹已是过去半年,可怜番阿婆一手弓着、一脚弯了,她拄着拐满脸哀伤站门外;含姑子要搀扶她进屋里,番阿妹哽咽摇头:“含姑子,我差点死去、我这如果没声没息死去不知还有几人知道我可怜的番阿妹阿――。”含姑子跟着伤心落泪:“番阿妹我以为你这段时间和夏君去外地了,咋忽然变成这样?那夏君呢?”番阿妹低声回:“是夏君把我打成这样的,夏君不是人、他是恶魔!他把我打残、自己也出去、也出去半年不回来了。”含姑子惊呆、怔怔看着番阿妹一瘸一拐离开。

黄土大埔上贴着选美的公告,烟斗村长和胡子队长在給村民讲述选美过程和条例。

红枣在长长的麻花辫插上几朵红花,又打理着微紧身的红旗袍,她双颊羞红的扑上几下粉,轻轻用红纸印红了樱桃双唇,拿起镜左右一照;荷香看的直叫好:“阿嫂这一打扮真是美艳动人,今年肯定又会被选上美人。”红枣放下镜子、忽心口一疼的急声咳嗽,荷香一怔:“阿嫂怎么了?”红枣手帕急捂嘴一声比一声咳的利害,直吓的荷香慌乱失措,忽地“呕”一大声红枣呆神的脸色刷白,她手里的帕巾在滴血,荷香失声惊叫:“阿嫂你怎么了?阿嫂、阿嫂……。”红枣的身子在荷香无力搀扶下欲倒,她喘息着轻声说:“荷――香,我快不行了,尤――派、我见不着尤派了,荷香姑子,你、你要帮我带文大,……。”荷香哭了,急乱的一蹋糊涂,红枣死了。

“布咕、布咕……。”

布谷鸟叫了几天几夜,荷香伤心欲绝,红枣草草安葬山埔头,道士的铃声“噹噹……”不停,他嘴里念念有词。小文光满脸泪痕跪哭喊着“阿母……。”玉女、龙文、龙武都陪荷香跪在墓前,墓地边的纸幡在风中沙沙响,那似是红枣的灵魂在寒冷的风中、依依不舍!

六姓宫庙口神婆侏娘在呼天唤地又跳又唱,她一手芙蓉枝点水一手拿符纸摇晃,乞丐乌和乞丐婆恭敬跪在六姓宫殿前,殿下跪着许多村民。侏娘好一会停站殿上发话:“六姓将军爷护佑洪帮信男信女年年平安多子多福,乞丐乌帮主为民惩恶扬善!乞丐帮规窝囊行乞不得扰民!……。”乞丐乌跟着合声:“六姓将军爷保佑洪帮人平安多子多福,我代六姓爷神令走遍官桥村村落落,乞丐帮规窝囊行乞不得扰民……。”乞丐婆白茶花在庙口喝斥着一群来自四乡五邻的乞丐,乞丐乌挥打狗棒喊叫过来:“洪帮唯泉州独一无二的丐帮,帮规窝囊行乞不得扰民,今后哪位行乞做恶欺负人,被本帮主知道,定按本丐帮严规为民惩恶扬善,对恶乞者绝不手软的重打!”一群乞丐恭敬哈腰点头齐喊话:“窝囊行乞!窝囊行乞,……。”白茶花拿着饭勺子大叫:“吃善斋喽――!”顿时人人自觉排队等候着分发素食斋饭。

龙眼花悄悄黄又谢,喜鹊欢快在一大片红瓦顶飞来飞去,一大片的红瓦就是十三座青石红砖古民居,古民居门前门后随处可见石雕和木雕的精美雅致。

刺桐花红艳艳,含姑子树下接布角,番阿婆一旁一只手也慢慢练着接布角;荷香和玉女来了,围坐在含姑子对面,番阿妹拉荷香的手絮絮叨叨:“荷姑子,红枣一走也几年了,新加坡的尤派音讯全无,这下你要养活自己几个孩子又要带着文大,看把你折腾的。”荷姑乍一伤心的急拿帕巾拭泪,含姑子连忙安慰:“咱这一代人都是苦命女人,荷香姑是坚强的女人!”荷香挤出笑容:“我听他们新加坡回来的侨客说,尤派也要回乡了!”木愣的番阿妹听这话笑的激动:“这下尤派回家,家安也回家,荷姑子你就苦尽甘来了。”含姑子也忍禁不住的高兴:“荷姑子终于熬出头了,我真替你高兴!咦,今天怎么没带文大过来阿?”荷香一下脸色慌,番阿妹直言:“文大这几年也长大了,可能都和几个表哥玩好呢?”荷香不敢正视含姑子和番阿妹的眼神,她扭捏许久道出:“自红枣阿嫂死去,文大似中邪不安神的天天哭,于是我去苏半仙那为文大算了命,苏半仙捻指掐算,说文大要过门户、去当别人家的儿子,这样他将来必定是富贵命。”含姑子和番阿妹对望的“哦”声点头,荷香接着讲:“我也是在晋江明白人的引导下才万不得已把文大送出去;自文大送出去后,我几次三番的打探,人家对文大这孩子是真的好,还供他去上学呢!所以我也就放心,对于这孩子,我是可以光明正大去看他的。”含姑子轻声细说:“荷香你这想法是对的,别放心里纠结难过。”番阿妹也紧攥着荷香的手:“荷姑子,咱都是苦命女人,老天爷一定会疼爱咱的,你尽管放心。”荷香激动而哽咽。

黄土大埔,一群窝囊乞丐在瑟瑟发抖,乞丐乌挥着打狗棒在惩罚恶乞丐;乞丐婆白茶花正拉着一位蓬头垢面的小伙子叮嘱:“段段,你不要去行乞,今后你住乞丐营里,干娘为你攒钱、供你娶媳妇生孩子。”段段喜色跪地:“谢谢干娘,今后段段谨听干娘教诲!”白茶花喜笑颜开。

黄土大埔风尘阵阵,荷香在大埔戏台边着急等候。尤派和家安风尘仆仆回来了,老远相望见的荷香、尤派、家安激动的亲热抱在一团。

回到家的尤派闻知红枣已亡故多年、悲痛不已,直是令候川悉心安慰:“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尤派你在新加坡不也是事事艰难,又何妨在老家的几位女人;咱老家荒田野地山不山海不海的,穷日子难熬阿!红枣人走了,可她留给我们的是美人的型象!尤派你要想明白,要为红枣而骄傲,坚强的把这个家传扬下去,因为你是男人、是顶梁柱!文阳和文光不能没有你,……。”尤派面对候川的安慰心有转好,他也知道了荷香把文大送人的事情。

“一切是上天的安排――!”

这是尤派对红枣暗然伤神的呼喊,他整日无精打采到浑浑噩噩而窝囊。荷香看着心里难受,家安困惑自语:“在新加坡尤派是天天嘻嘻哈哈,怎么这一知道红枣死了就变得这般窝囊?”荷香细想一说:“要不再去问候川帮忙。”,“好”家安回好即去找往候川。

候川捻须细想后讲道:“尤派这是神智迷茫了,得寻个另他能改变观念的办法出来!”家安追问:“有啥法子呢?”,“女人”候川眼睛一亮:“尤派因女人而窝囊,得有另一个女人让他唤发精神起来!”家安顿悟:“这想法妙!候川,你赶紧帮尤派物色个女人阿!”候川微笑点头。

宝宝来了,身后还粘着个男孩叫彬过。候川拉尤派和宝宝相见,宝宝眼闪紧盯着尤派看,他被看好久的顿觉不自在而转了身;宝宝几步走进:“看你这窝囊的,着实还讨我喜欢,我都比你小有二十来岁了――,尤派你自己掂量着吧,你不喜欢我、我自去找喜欢我的人!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宝宝挎手托着胖脸小尖下巴,审视等待他的作答;尤派脑海回响着宝宝的声音:“你不喜欢我,我自去找喜欢我的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尤派眼一闪站起伸手拉着宝宝微胖的手:“从今咱俩一起过吧?”宝宝羞笑点头。

文光在一次枪战里脚部受伤了,于是文阳背着他回家乡。一路草地雪山,文阳几回放下文光就得急忙去找水找食物,夜晚两兄弟天当被地当床互依偎取暖。

风吹过黄土山坡,脚踩在黑土上走,艰苦的冬寒夏热,我们都是一身布衣裤、唷喲――

水流进清清小溪沟,煤油灯黑夜里过,简朴的一年一年,我们依然灿烂阳光里、窝囊――

蓬头垢面的文阳和文光在数月的艰苦跋涉下终于到家,宝宝喜色的为他俩接风洗尘,尤派面对着两大儿子直是乐的跑前跑后。

宝宝生了个儿子,尤派给取名叫文水。贤惠又灵利的宝宝看文阳英俊不凡、玉女秀雅可人,于是自撮合俩人一对,荷香和尤派自是高兴的眉开眼笑。

春花将开时,文阳和玉女结婚了;红烛高堂,欢庆的几桌亲友的热闹,一身红装和一身中山装的文阳、玉女喜庆的手挽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