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长袍,系丝带,插彩旗,将青纱长筒包住脸,额头顶上面具,脸孔朝天45°——15分钟,“人”就成了各色的“神”。贵州省安顺市周官村,15分钟后,这里即将上演地戏《五虎平西》。老人们放下烟杆子,操起刀枪,表演起四十年前就熟悉的曲目。那会儿,队伍有几十人,迎接他们的是涌动的人群和兴奋的目光。(摄影:小黑)
然而如今,表演的小院落里并没有几个观众。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年轻人也不一定能听懂里面的愁绪。每个周官村的人都知道:“我们是跟着朱元璋南征来到这里的。”流淌在这600年里的,是铁马金戈的威风历史,是回不去故土的乡愁。
在安顺的30部地戏剧目中,唱的只有赞美忠义、颂扬报国的忠臣良将,从《三国演义》、《杨家将》到《岳传》,“我们不唱《水浒传》”。红色脸子的关二爷,黑色的尉迟恭,白虎星刻在薛仁贵头上……一撩胡子一踢腿,七旬大爷的一招一式里依稀能见大明帝国的军魂。
66岁的老人杨正经是一位木雕师傅,当地戏还盛行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人都涌来这里订货。每次雕刻他都得换上五、六次刀、卷起无数木屑,一只眼睛才能浮现。面具用的白杨木硬,横过斧子敲打凿刀顶部才能刻进木头,凿刀顶上开出一朵朵“花”。从早到晚,杨正经坐在门前对着木墩子两天,才能刻完一个面具。
杨正经从28岁开始跟父亲学习雕刻,从那时候用起的凿刀、木墩至今还保留着。一套凿刀二三十件,最小的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对于安顺人来说,一般每个村寨只演一出戏,只讲一个英雄故事,只配一套面具,这套面具就是戏的灵魂。跳戏的鞋可以是自己媳妇纳的,小道具也可以是临时准备的,唯有面具一定得请专业的木雕师傅来做。
“我们地戏可不是傩戏,傩戏是驱鬼跳鬼的,而我们是敬神的,保护家庭安宁”。跳戏、雕面具在贵州安顺下苑村有200多年的历史了,面具没有“画图”,各个手艺人都是根据书里描绘的形象凭自己的构思直接雕刻。全天下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只面具,经验老道的更是能一眼看出这个面具是谁做的。
杨正经也有一套自己的戏服,他的面具角色是《薛仁贵征西》里的“秦汉”。他曾听自己的父亲说过,在他还没出生的1945年,下苑村有七、八十人雕面具;而现在,整个下苑村只有5个人还在从事这一行。他试图让两个儿子来继承手艺,小儿子却因为赚不着钱而离乡打工。杨正经总是很担忧,“我年纪大咯做不动了,身体不好就很难雕下去了”,“现在做这个单价太低了,搞不到钱,他们都要养娃娃的”。
但让杨正经没想到的是,90后姑娘陈君却试图改变这一切。2012年,她从武夷山来到安顺,时间久了也认识了地戏文化。为了能让这些手艺人能“养家糊口”,陈君开了几家淘宝店,把各种安顺的手工艺品都挂了上去,这些逐渐被人遗忘的“地戏面具”终于也开始有人“问津”。
村里的老人们还用着最古老的手机,他们不知道“淘宝”是怎么一回事,却靠着这最便利迅捷的方式,生活得到了改善。以前一个面具卖50块钱一个,现在,每卖出一个,杨正经就能赚150-200元。“我的东西销售到北京、香港,还有新加坡的”,这些,是他从未想象过的。“现在要让下一辈来传承下去了,我有两个儿子,今后也是很会雕的。”
周官村表演队伍里最年长的76岁了,其他大多数人也60几岁,还在跳戏的只剩十几人。好在,留在村子里的年轻人,开始一个一个学戏。“咚咚咚咚——”,今天的《五虎平西》演到高潮戛然而止,舞台中央两位老人持刀剑对立。戏收,演员们转身、列队、退场,只余得凝结一地的空气。“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