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风靡网络的神曲《野狼Disco》,让迪斯科这个渐渐被人们遗忘的名词又重回公众视野。在上世纪80年代的北京,迪斯科可是最新潮的事物。它刚刚出现时,甚至引起了文化观念的激烈碰撞。
1995年,美国摄影师Peter Turnley拍摄的北京迪厅里跳迪斯科的人们。
1980年代新潮舞蹈
1980年的北京街头,一些青年人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把录音机开大音量,在大街上随着音乐,扭来扭去地跳着一种新式舞蹈。
这种舞蹈的名字叫作“迪斯科”。
位于新街口的JJ迪厅是北京最早的迪厅之一。
迪斯科被看作是从国外传进中国的新潮东西。报纸上也在向人们做着介绍。本报1984年4月10日3版上曾发表文章《关于“迪斯科”音乐》,其中介绍说, “迪斯科”是“迪斯科泰科”(法语discothèque)——唱片夜总会的简称,本是指放送唱片供人跳舞的舞厅,而“迪斯科”音乐就发源于这种地方。
迪斯科的音乐节奏强烈,循回往复,没有停顿,不仅让跳舞者跳得浑身大汗,而且能够吸引人把舞厅占得满满的。迪斯科舞蹈没有规定动作,没有规定步伐,跳舞的人可以根据节奏的变化即兴扭动身体,特别是腰胯部位扭动幅度比较大。跳舞的人不断创造花样,毫无约束地表现自己的个性。可男女成对而舞,也可集体同舞。
炫目的灯光、节奏强烈的音乐、时尚的舞步,迪斯科很快成为当时年轻人的最爱。
喇叭裤、蛤蟆镜,就好像是迪斯科的符号。年轻人借迪斯科张扬个性、释放自我。北京歌手张蔷是迪斯科音乐的一个代表性人物,她的“爆炸式”发型曾让很多人惊叹。
上世纪80年代,迪斯科音乐代表人物之一的张蔷的磁带风靡一时。
激烈的文化碰撞
当时的北京,面临着空前规模的中外文化大交流,也经历着激烈的文化观念碰撞,对于迪斯科的态度就是一个典型表现。
北京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洋”味文化,一时不知所措。较量沿着交叉两线进行着。
一方面,不少人唱流行歌,去舞厅里或在大街上跳起“迪斯科”;另一方面,一些机关部门禁止跳“迪斯科”,禁止穿“奇装异服”,禁止留披肩发。(1995年1月6日《北京日报》1版,《在碰撞中交响》)
1995年1月6日《北京日报》1版
有人认为跳迪斯科是最时髦的,也有人认为迪斯科是低级趣味的表现。北京的一位青年舞蹈演员小刘曾两次出国,回国后,一些同学和朋友来找他,请他教跳外国地道的迪斯科。但他却劝大家不要跳。“我是搞艺术的,但是我有我对美的选择,我不跳,劝你们也别跳。”(1982年6月14日《北京日报》2版,《什么样的梳妆打扮才算美?》)
本报发表的《关于“迪斯科”音乐》的文章里也介绍了世界各国一些反对迪斯科的声音。文章的结尾说道,“‘迪斯科’音乐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好是坏,对我们社会主义祖国是否有害?我想,不用我多加评论,通过这篇介绍,读者自己就会得出结论。”
1984年4月10日,《北京日报》3版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去舞厅里跳迪斯科的不是什么正经人。迪斯科刚出现的那段时间,一位母亲听说女儿晚上要去跳迪斯科,噌地蹿过去堵住门口:“不许去!”就因为这,女儿和她好几天没说话。(1988年12月19日《北京日报》1版,《十年难忘一件事》)
1988年12月19日《北京日报》1版
包容与改造
虽然争议不断,但迪斯科热还是很快席卷北京城。最令人惊奇的是,曾经一度对迪斯科很反感的大爷大妈也加入了跳迪斯科的阵营。
1988年,每天早晨,数百名中老年人聚在工人体育场北门跳老年迪斯科,健体强身。叶用才/摄
中国国际电台土耳其专家耶尔德兹·白勘感慨于北京人的变化——北京人素来以温文的举止、悠闲的生活节奏闻名,可现在迪斯科热席卷了这个城市。青年们在大街上表演霹雳舞,在学校舞会上跳迪斯科,连老年人也接受了这种新事物,他们在公园里跳起了独特的“迪斯科舞”,一种以东方太极拳糅化西方迪斯科的产物。这是沟通东西文化的一种有趣方式。这样无论是青年人,还是老年人都分享到了对外开放带来的欢乐。(1988年9月9日《北京日报》4版,《现代化的北京》)
1988年9月9日,《北京日报》4版
前文提到的那位反对女儿跳迪斯科的母亲,几年后自己也出现在了西海子公园跳迪斯科舞的人群中。(1988年12月19日《北京日报》1版,《十年难忘一件事》)
正是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在中外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中,北京人的文化观念改变了,因循守旧者少了,外来文化不仅被包容了,而且还很快被改造。
经过改造的迪斯科,成了健身舞和健身操,乐曲依然欢快,但动作轻柔多了,适合老年人强身健体,大受欢迎。当年老年人跳迪斯科的热情不亚于如今跳广场舞。
1987年8月下旬,广播电影电视部老干部局经人穿针引线,把老年迪斯科健身舞的编创者陆鸿斌从上海请到北京,联络了十几个部委开办培训班。经过短短几天的言传身教,这些平日不苟言笑的老干部学会了跳迪斯科,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
“老年迪斯科健身舞”培训班筹办的时候,组织者还担心没人来,于是“规定”每个部委必须来8位同志。第一天来了80位;第二天来了83位;第三天,突然增加到130多人,培训班大大“超编”了。
让60多岁的老干部跳迪斯科,心脏出问题怎么办?老干部局的领导暗暗担心。为防万一,还派了一名医生,携带各种急救药品随“班”保护。结果呢,这位医生背着药箱跑了七八天,却没机会施展医术!
这些老干部跳起迪斯科以后,发生了三个变化。第一个是服装。开课第一天,“学生”们的衣服颜色不是灰就是白,从服装到精神状态,都是一派暮气。在陆老师的带动下,没几天工夫,赤橙黄绿青蓝紫,都穿出来了。
第二个变化是身体上的。那些腰酸腿疼的老毛病,都随着迪斯科的乐曲,从这些老人身上飞走了。
第三个变化是观念上的。不少老人和以前相比判若两人:爱说了、爱笑了、思想轻松活跃了。有位老干部逗趣说:“过去一提跳迪斯科,我就说人家是小流氓,现在我们……哈哈!”(1987年9月5日《北京日报》2版,《老年健身舞 跳进北京来》)
1987年9月5日,《北京日报》2版
跳迪斯科的队伍不断壮大。每天早晨,光聚集在工人体育场北门跳老年迪斯科的就有好几百人。
1988年9月3日,本市举办了首届中老年人迪斯科健身操(舞)比赛,吸引了800多人参赛。(1988年9月4日《北京日报》1版,《本市中老年迪斯科健身操决赛举行》)
走,蹦迪去
1994年秋天,一位新加坡的调音师说:在北京他没有看到一家专门的迪厅,而北京的许多娱乐场所似乎都设在饭店里,年轻人到了晚上,都不知去了哪里。在新加坡情形就大不一样,一到晚上,年轻人都会聚到沿街的迪厅、酒吧中……确实,当时跳迪斯科,要不就是去广场上跳老年迪斯科,要不就得进饭店。
2004年,人们在迪厅里尽情蹦迪
但没过多久,当年冬季,三个纯以跳迪斯科为经营项目的娱乐场所在北京开业了,虽然没有做刻意的宣传,但其知名度却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城蔓延——北京JJ迪斯科广场,莱特曼迪斯科广场,还有NASA迪斯科中心。一位出租车司机说:“这仨地方在京城里特火!大晚上年轻人都往那儿奔……”
比起酒吧、卡拉OK歌舞厅来,迪厅以其低消费迅速吸引了年轻人。置身于迪厅内,人潮汹涌,人人情绪热烈,任何一个角落都有人跟着节拍忘我地晃动;现代化的灯火、音响、烟雾更烘托了气氛。
“现代人工作压力大,直到有一天,与朋友来到迪斯科广场,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放松与休息。”一位中学英语教师说道。
“从没想过跳舞是如此的简单,都不用学,跟着节奏晃就成了!”一位外企职员在迪厅里跳得兴起。
去迪厅的老百姓越来越多,北京的迪厅也越来越多,一些老牌娱乐城、俱乐部,都把迪斯科的字样挂在了卡拉OK与KTV包间的前面。(1995年2月19日《北京日报》8版,《京城迪厅好热闹》)
1995年2月19日,《北京日报》8版
以节奏强劲、热烈狂放著称的迪斯科,似乎用“跳”字还不能尽兴,干脆用“蹦”来命名。“走,蹦迪去!”很多青年这样呼朋唤友,结伴而行。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刘志琴这样评价,“要说这是在美国自不稀罕,但这是在中国,在几千年崇尚温让恭谦、拘谨守成的民族,暴发如此火热的生活激情,真是不可思议。”
迪斯科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活跃了当时人们的娱乐生活。而这热烈奔放的街头一景,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在开放的北京,大家的思想观念也发生着深刻的变化。
迪斯科之后,摇滚乐、霹雳舞、卡拉OK等新的文化样式来到京城时,人们已少了困惑和抗拒,有人欣然接受了它们,不以为然者也宽容待之。(1998年12月26日《北京日报》5版,《开放与宽容》)
1998年12月26日,《北京日报》5版
时至今日,对于充满活力的新鲜事物,北京人的接受能力越来越强,并能更好地创新创造,为我所用。
2012年,在卢沟桥桥头的广场上,附近的居民每晚坚持蹦迪,一直到晚上10点以后才会离去。
来源:北京日报
本版文字:侯莎莎 制图:焦剑
历史资料:京报集团图文数据库、北晚新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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