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催婚这事成了普遍现象,每个“上了年纪”的年轻人,几乎都会遭到长辈们日复一日的“亲切问候”。
一些老一辈人更是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封建礼教观念视作天经地义,认为这是祖宗之法不可违,年轻人中出现的不婚族,便被他们视做异端。
但这种 “天经地义”,立不住脚。早在明清,那个人们十五六岁便结婚生子的时代里,我国的不婚族便出现了。
这群别号“自梳女”、“乌衣队”的群体,在她们面临封建礼教压迫时,并未选择顺从,而是用自己的一生去对抗这样的“天经地义”。
这群传奇女子的故事还要从那时的社会现状说起。
第一批自梳女:终生不嫁,自食其力
“三天打烂五条花木棍,四月跪烂九条绣花裙。”这首歌谣描述了封建婚姻中女子的艰难处境。
在古时,女子地位低下,只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从四德”等封建礼教便要失去自由。
面对如此情况,明清一些顺德女子站了出来,相约不嫁以做对抗。
这群女子便是自梳女。
古时女子出嫁,长辈会将其头发梳直,再挽成盘,以作嫁为人妇的象征。而自梳女们,则自行梳直头发,挽成少妇髻,再宴请乡里,当众立下此生不嫁的誓言。
自梳女敢如此行动,与明清时商品经济发展密切相关。明代时顺德纺织产业开始兴起,到了清代中后期,顺德丝织品出口更是为全省之冠。
在古籍《浙江通志》上有这么一段话:“明万历时嘉善县纺织为纱,织之为布者,家户习为恒业……男妇或通宵不寐。”足见当时纺织业的火爆。
纺织产业的发展使得用工需求猛增,作为纺织业的主力军,女子在当时获得了稳定的岗位,据《顺德县志》记载,顺德纺织业巅峰时,容桂有丝厂十多家,而女工人数以万计。
物质独立让女子可以不再依赖他人生活。于是,一些女子选择成为自梳女,立下终生不嫁的誓言,以此避免婚后的悲惨处境。
县志记载,明末顺德一家纺织厂里有一千多名女工,其中八百多人都是自梳女。
即便经济独立,自梳女中也有被迫出嫁的,但她们有着一套应对方法——“不落家”。
自梳女被迫出嫁时,会穿好不易撕开的连体衣,并随身携带剪刀,以图洞房时让新郎不敢造次,附近其他自梳女也会将房间团团围住,只要女子高声求救,就会破门而入,以保万无一失。
如此熬过三天,女子便可用回门的理由离开夫家,虽然名义上还是夫家的媳妇,死后也可葬在夫家,但几乎不再和夫家联系。
清代岭南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便遇到过“不落家”,自梳女的坚决反抗让屈大均只能一边哀怨“介推惟负母,弘景未归妻”,一边另娶小妾来传宗接代。
远离封建婚姻的自梳女们,有一套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们自称姑婆,结拜为姐妹,一起住在自建的姑婆屋中,如家人般互相照顾,一同分担各类事务,平日除了做工养活自己,还拿工钱补贴娘家。
依靠自食其力,自梳女们不用如寻常女子般看他人眼色行事,享受着自己的自由。
但自梳女的自由,挑战了封建礼教的底线,这引发了人们的恐惧,于是形成了种种规定来压榨她们的自由。
当女子自梳立誓后,便终生不得反悔,即便遇见心仪者,也只能继续呆在姑婆楼里独自忍受,否则将遭到所有人的抵制。
电影《自梳》中,主角意欢为避免嫁给不喜欢的人而自梳,后面遇见良人只能偷偷在一起,意外怀孕后,更是拿铁丝来刮宫堕胎,若是被发现会被浸猪笼当众杀死。
即便自梳女没违誓,也要承受许多歧视。
在外做工抛头露面,会受到男人嘲笑,也会被同性挤兑。她们平时只能穿着黑灰衣服,打扮朴素,以示不为他人装扮,否则便会引来非议,所以她们也被称为“乌衣队”。
居住地更是男人的禁地,亲如父兄也不可踏入院门半步。
当自梳女年老时,则连入土的地方都很难寻到。终生未嫁的她们被视作不详,会影响风水,所以不能死在娘家埋入宗坟,连村庄附近的土地也不能用。
大多数亡故自梳女都由同伴处理,送入河流或者埋尸荒野,被称为“净女”。
其中一些自梳女会选择买门口,结阴婚,以图死后埋入他人墓地。
但这个过程,却充满屈辱,不但要花钱与死人结婚,而且还要遭受对方的盘问,直到对方心满意足,才能获得与死人结婚的资格。
之后更是要定期交钱问候,否则便会被赶出家门,失去入墓资格。自梳女受尽千辛,才得以换个“门口”。
在那个时代,自梳女们没能彻底逃脱封建礼教的压迫,但她们付用尽全力追寻自由的精神值得敬佩。
最后的自梳女:南洋求存,安享晚年
随着女性地位的逐渐提高,自梳女慢慢成为历史。如今全国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自梳女,其中最年轻的都已临近百岁。
其中之一的梁洁元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去冰玉堂给长生牌上香。冰玉堂建在1948年,由南洋归来的自梳女们所建,让大家有个家。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长生牌上的姐妹们,一个个离去,曾经300多个名字,如今还在世的只余下12个,她们是中国最后的自梳女。
在梁洁元的回忆里,她们这些最后的自梳女,与前辈有着不一样的情况。
自梳女从明代起到清末民初在沿海一带都极为活跃,据县志记载,当时顺德女性四十万人,自梳女便超万人,同时收入也高于男性:“容奇、桂洲、大良一带,缫丝女工和童工日薪一元二毫至三毫,男工一元至一元余。”
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战乱导致沿海纺织业衰落,丝厂倒闭后,大量自梳女失业。失去经济来源的自梳女们只能另寻他路。
“当时打仗,日本人进村,我大哥吓破了胆子,死掉了,嫂子也去了香港做工,两个侄儿,一个4岁,一个6岁,我要是嫁人,父母带着两个孙子怎么办?”
在梁洁元的讲述里,她选择自梳的原因,一是要帮衬家人,二是对生育的恐惧,她母亲生了12个子女,活下来的不过4个。
“阎罗王和人就隔了一张纸,当时又没有剖腹产,难产死掉很多,听说生孩子也很痛苦,我就想不要嫁了不要嫁了,好多人来找我结婚,我说你走掉吧,我不嫁人。”
而另一位自梳女黄瑞云,则开玩笑的说自己当自梳女并非自愿:“我家两个妈,十一个姐妹,我排第五,爸爸说,以后分家产男的有,女的没有,那我留着干嘛?我靠自己,我走了,我跟八姑太(梁洁元)还不一样,她年轻时那么靓,好多人爱,为什么不结婚?有人爱就结婚啊,我是没人爱嘛,靠不了爸妈又没人要,那就当自梳女喽。”
村长黄松开则说:“当时农村家庭相似,多为收入少、子女多,我姑姑黄丽金,15岁就去了南洋,没有人反对她自梳,爷爷奶奶都愿意她去外面赚钱帮补家庭,不去赚钱,家里更困难,很多老人都这样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梳女们便纷纷涌入南洋,为自己、为家人求生存。自梳女大多没什么文化,去往南洋后,几乎都是从事女佣的工作。
谈及这段经历,梁洁元并未说太多自己的事,反而频频提起她们这批人中最亮眼的人物——欧阳焕燕。
欧阳焕燕曾为新加坡国父李光耀做了四十年的女佣,一手带大了他的孩子,所以常见于报端。
但梁洁元说道:“欧阳姑太一开始没在李光耀那,而是在陈嘉庚家里干活,干了9年,后面日军侵略新加坡,陈家回重庆,李光耀的妈妈请她去家里做工,她才和姐姐去了李家,一干就是40年。”
欧阳焕燕18岁时就自梳和姐姐去南洋做女佣。第一份工作是在著名爱国华侨领袖陈嘉庚家里。陈嘉庚离开时,因姐姐还在新加坡,欧阳焕燕就未跟随离开。
之后受邀去到李光耀家中,欧阳焕燕便在此陪伴这家人四十余年,那时李光耀还是一名律师,远未到日后的显赫程度,大儿子也出生不久,没谁想到这孩子以后会成为总理。
在这40余年里,欧阳焕燕“负责凑仔(带娃),二姐煮饭”。
新加坡总理李显龙,从蹒跚学步开始,由她一直照料到出国留学。欧阳焕燕与孩子们感情很好,接送时孩子都是跑过来挽着手,笑着叫燕姨,讲自己遇见的趣事。
欧阳焕燕也很喜欢这些孩子,将孩子们的喜好记在心里,常起早去买新鲜菜,让二姐为孩子们做好吃的饭菜。
当欧阳焕燕在回国后,李家的孩子也常常寄来礼物与信件问候,李玮玲曾在寄来的一张全家福后写到:您是我们成长岁月中美好的记忆,我乘此良机,向您说一声“谢谢”!
李显龙也曾托大使馆的人,专门送燕窝给她。现在欧阳焕燕家中依旧放着当时与李家人的各种合照。
对这最后一批自梳女而言,如欧阳焕燕这般将孩子带大并不少见,谈及自己的带娃经历,梁洁元说道:“第一个主人姓岑,一带就带三个孩子,带到他们长大成家,我带大的岑家女儿,结婚又生了儿子,也是我带。”
黄瑞云边听回忆边打趣道:“一般人问她做过什么,第一句话都是我带大了12个小孩,她说这句话时,本人是非常自豪的。”
回忆女佣经历里记忆深刻的事情,梁洁元谈到一次雇主孩子生病的事。
那个孩子突然全身发痒脱皮,梁洁元着急地到处找法子,最后才在一位老婆婆帮忙下解决,“她说这是胎毒,拿半斤腊梅花煮水洗澡就好了,我一试,真的好了,当时太吓人了。”
因为认真负责的品行,这批南下的自梳女很受雇主欢迎,梁洁元回忆:“主人家对我很好,他们吃啥我吃啥,出门喝早茶也喊我同去,我带过小孩有长大定居澳洲的,现在还回来看我,问我够不够钱花。”
谈了过往,在谈及脚下这座冰玉堂时,作为照管者的梁洁元颇为感慨:“世道不一样了,现在可以和家人一起住了,二楼以前全是姑婆们的床铺,现在都拆了,有的住自己的,有的和亲人一起,还有自己买屋住的,等闲时就来这喝茶聊天。”
梁洁元还表示,大家都签好了遗嘱,等都不在了就把这里捐出去。并感慨没有自梳女了是好事:“以后都没有了(自梳女)嘛,留着干嘛?现在人真好啊,神仙一样的生活,女孩子可以不用再当自梳女了。”
在问及后不后悔时,老人洒脱地说:“有什么好后悔的,即便结婚嫁人,生了孩子,也是有好有坏,谁说得准呢?一辈子靠自己挺好。”
结语
从明清时第一批自梳女,到现在最后的自梳女。不同时代的她们有着不一样的自梳理由,却都在用行动,去争取想要的生活。
如今时代,已经不会再出现自梳女了,经济独立为女性提供了选择的权利,立誓才能换来自由在如今也不再适用,这让婚姻成了一道选择题,而非必做题。
无论选择独立自在,还是选择与子偕老,只要在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足够了,不必去管他人言语。
人生本就是各自下雪,各有各的皎洁与晦暗,自梳女们愿意顶着或明或暗的大雪一直往前走,只是去做自己,这足够让人心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