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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方言中的“外语”


来 源: 《汕头都市报》2012-03-10
作 者: 林伦伦
说我打小就会说一些英语单词,熟悉我的读者一定以为我吹牛。因为我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长在六十年代,到哪儿学英语去?但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了。
我举几个例子让你瞧瞧:自行车在那个年代是稀罕物件,汽车就更少见了。我们管自行车叫“脚车”或“脚踏车”,管汽车叫“啰哩”(lo1 li5),偶尔在乡村通往县城的公路上看到汽车,充满了新鲜感,站在路边直着嗓子喊:“嘀嘀嘀,嘀嘀嘀,脚车轧(koih4)啰哩”,直到汽车消失在卷起的沙尘之中。上学后开始玩篮球和乒乓球,学会了一些“专业术语”,例如投篮叫“述球”,球出界叫“沤屎”,乒乓球触网叫“肉”(我们的土规则里有“二肉当一”,也即两次发球触网等于一次发球下网,算输一分)。一直到进大学学了英语才恍然大悟:“我爸唉,原来我小时候就学了不少英语单词哦。”“啰哩”就是“lorry”,英语原指货车;“述球”的动作叫“述”,英语单词是“shoot”或“shot”;“沤屎”其实是英语单词“outside”,就是出界;“肉”是英语单词“net”,就是网(名词),触网(动词)。
那么,在改革开发以前的年代里,在少年儿童的使用的潮州话里,又怎么会有一些英语借词存在呢?
原因很简单,就是乘坐红头船劈波斩浪去“过番”祖先们从南洋或者香港带回来的。潮汕地区是著名的侨乡。明、清以来,潮汕人漂洋过海、外出谋生者络绎不绝,乃至于分布在全世界各地的潮籍华侨、华人的人数几近于潮汕本土的潮人人数。“过番”已经成为历史,但语言(方言)却保留了“红头船”劈波斩浪的痕迹,保留下潮汕人民“过番”与侨居国人民交际及其影响的痕迹。当我们回过头来看看随着红头船里的人和物一起回来的这些外来词,显然它们已经成为了文化交流接触的见证,成为了潮汕文化中海洋文化成分的活化石。其实,潮汕话里的英语借词还有不少,例如:“羽”(u2),毛料(衣物),过去生活水平低下,毛料衣物难得一见,有“真羽缀塗”之夸张传说。“羽”与“羽毛”的“羽”只是巧合,实际上是英语单词wool的音译;“玛多猴”(ma1do1gao5),旧时指摩托车,英语词源为motorcar,新加坡潮州话叫ma1do1sai1ge5(玛多西居),则是英语motor cycle的音译;“目头”(mag8tao5),旧时指商标,来自英语mark,粤语写作“唛”,鹰牌叫做“鹰唛”;“实巴拿”或者“士巴拿”(sig8ba1na5),扳手,英语为spanner,粤语也是这样翻译的;“司绿”(si1le"g8),虫胶清漆,油漆家具的一种方法叫做“突司绿”,英语为shellac。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潮汕话从国外借进来的词语最多的还不是英语,而是马来语,因为潮人“过番”最多的地方是流行马来语的南洋。例如:“玛淡”(ma2dan6),逮捕。词源是马来语mata-mata,原义为警察(而警察在马来潮州话中叫“大狗”)。另外,潮汕话称警棍为“ma2dan6槌”;“阿铅”(a1ing5),即铁丝,用于箍木桶的铁丝圈叫“阿铅箍”,马来语词源为ayan;“动角”(dong6gag4),手杖,马来语词源为tongket;“五脚砌”(ngou6ka1gih4),指骑楼下的人行道。刚刚“过番”到国外的祖先,描写其艰苦生活云:“所食薰囝蒂,所眢五脚砌”(抽的是人家丢掉的烟头,睡的是行人来往的骑楼)。马来语kaki意为英尺,go是福建话“五”,gokaki即五英尺,因骑楼下人行道宽五英尺而得名;“峇羽”(ba7u2),指气味,马来语为ba-u;“龟哩”(gu1li2),伙计,店员。在人家厂里、店铺里打工,称为“食人个龟哩”。马来语即称店员为kuli;“啰嘀”(lo5di1),在潮汕本土指一种上点砂糖的圆粒状儿童饼干。在新加坡和泰国,则指一种小饼,马来语叫roti,一说来源于印度语;“龟啤”(gu1bi5),指咖啡,新加坡、泰国潮州话叫“糕啤”(go1bi5),马来语词源叫kopi;“需甲”(su1gah4)合意,喜欢,俗语有“在人需甲”,马来语叫suka;“朵隆”(do5long5),饶恕,马来语叫tolong;“儗”(ghi6),意为痴呆。新加坡潮州话叫de"ng1a1ghi6,来自马来语tingagila。
当然,文化接触是双向的,我们的祖先也向马来语、泰语中带去了更多的潮州话(闽南话)的词语。如“交椅”、“井缸”、“当归”、“桐油”、“豉油”、“浙醋”、“芥蓝”、“菠薐”、“粿条”、“桌”(酒席)等等。正如泰国当代著名学者、《泰国大百科全书》总编辑、朱拉隆功大学名誉博士披耶阿努曼拉查东指出的:“泰语也采用了汉语的词汇。有关华人特有的某些物品和食品的名称以及一些与贸易有关的词汇,很大部分用于口头方面,但是许多已被全盘移植进泰语。泰语中的汉语词是潮州或汕头的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