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初冬,我听乔美仁波切讲了这个故事。于是我找到故事的主人公潘希,她是一位建筑和服装设计师。我说:“我想再听听你那个故事。”她答应了。以下就是潘希的讲述:
10年前的春节,我和一位香港朋友到西藏旅游。我们在拉萨呆了三天后,租车去不远处的一个寺院。一位脏兮兮的小女孩儿跑过来,开心地说:“姐姐,我给你们带路吧。”
她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短头发脏脏地粘在一起,脸上流着鼻涕。天很冷,她上身穿一件似乎很时髦的牛仔单衣,一条普通蓝裤子,脚上一双破棉鞋,手上戴一枚金属戒指。
我们在西藏曾碰到一些乞讨的小孩子,所以我朋友说:“她想要钱,赶紧给点钱吧,别让她跟着我们。”
但我觉得女孩儿的眼睛那么单纯清澈。我对女孩儿说:“好吧。你要带我们看什么呢?”
女孩儿带我们往山上走,到了一处平地,那里有一个朝天开的四方洞口,下面有个楼梯。女孩儿要带我们下去。我朋友停在洞口,说:“别下去了,别受骗。”我们是用广东话说的,不想让女孩儿听懂。但我觉得女孩儿不像在骗人,她的笑容让我很舒服。我跟着她走下去,在楼梯的拐角,我看到一个佛像,用食指一指:“那是什么?”
女孩儿告诉我,指佛像时,不要用一个手指,而是手掌朝上伸开,这样才恭敬。女孩儿的普通话很好,她说在学校学的。
一个胖胖的老喇嘛在念经。女孩儿要我跪拜,合掌,请老喇嘛给我念经摸顶。我照办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反正女孩子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我们又往山上走。我的朋友跟在后面,很不高兴地说:“行了,给点钱,让她走吧。”
我问小女孩儿多大了,她说十一岁。我说:“你这件牛仔衣服很漂亮啊。”她说,新加坡的一个阿姨来这里旅游,送给她这件衣服。我问:“你的爸爸妈妈呢?”她说爸爸妈妈没有了,她是个孤儿,住在寺院里。
我原来还想提醒她把鼻涕擦掉,但后来想,有没有鼻涕,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一直在拔手上的那枚戒指。她的手冻得开裂,黑黑的,完全是一双苦孩子的手。我说:“这样拔不下来。你回家用肥皂水洗一下,手滑了才能拿下来。”
她一直拔,并告诉我,这枚戒指 能带给人吉祥。我也没往心里去,我的朋友一直在烦我呢,他觉得我太过分了,让一个小女孩儿牵着鼻子走,应该结束了!
小女孩儿问我:“姐姐,你在西藏玩得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就是有点高山反应,头还有点疼。”
她说:“那你应该喝酥油茶,喝酥油茶,头疼就会好的。”
我说:“我不喜欢喝酥油茶,难喝死了。”
她说:“姐姐,你没喝过最好的酥油茶。一会儿我带你去喝!”
我不想让她失望,但回头看朋友,他给我一个特别难看的眼神。这短短30分钟的行程,充满了怀疑、不安、愤懑和不忍。他无法忍耐了,不想再被这孩子“摆布”了。
我对小女孩儿说:“我不去喝了,我们要回去了。”
小女孩儿又对我说了好几遍:“姐姐,你真的没喝过最好的酥油茶!”
我已决定离开了,与她告别,手放进挎包里摸钱包。我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是给100呢,还是50?100是不是太多了?50是不是太少了?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戒指放我手上,说:“姐姐,谢谢你陪我!”一转身就跑进了树林。
我楞住了。我朋友过来问:“怎么了?”
我捧着戒指给他看:“她把戒指送给我了。”
我朋友立即去追那女孩儿。我呆呆定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他过了一会儿回来,说:“她不见了。”
他突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我错怪她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浑身颤抖。我与他相识4年,从未见他这样伤心。
在回拉萨的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小女孩儿曾说,她经常去大昭寺广场骑自行车。我的朋友去广场找她,他在那里等了两天,但再没见到小女孩儿。
后来我朋友一提这件事就哭,再后来就绝口不提,他可能觉得无法面对小女孩儿那纯洁的眼睛。我有时候会讲给人听,每次讲我都很难过。我经常想小女孩儿那脏脏的、单纯的小脸。她现在应该21岁了,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影响了我的人生。十年来,我随身带着这枚戒指。戒指有个可以旋转的外圈,上面刻着六字真言“唵嘛呢呗咪吽”,是观音菩萨的大明咒,代表着无上的慈悲。遇上难决的大事,我就看着戒指,转动着“唵嘛呢呗咪吽”,想着女孩儿那单纯的小脸和清澈的眼睛,心会渐渐平静下来。
※本文转载自刘鉴强新浪博客,刊于《CECI姐妹》2013年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