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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让马来西亚陷入水深火热,人们挂白旗自救、举黑旗抗议


文/kiko 编辑/漆菲

一面白旗半悬在马来西亚一户家庭的门梁上。

7月的一天,64岁的Jambu Nathan在手机上刷到了一个帖子——本地一家食物银行(Foodbank)将向需要救济的村民免费提供食物。他立刻翻出一块白布和一根长棍,做了面白旗,挂在了家门口。

很快,路过的行人看到了这面白旗,通知了当地村委会。“村委会负责人给了爸爸一些现金,他十分羞愧,他需要的只是食物。”Jambu的女儿告诉亚洲新闻台(CNA)。

2021年6月26日,马来西亚吉隆坡,警察在街道设置铁丝网。图源:cfp

目前Jambu与妻子、妹妹合住在一起,房子是马来西亚全国紧急状态期间,政府为失业人群提供的定居点。新冠疫情前,Jambu曾在一家金店当保安,月工资为1300马来西亚林吉特(约合1950元人民币),足以负担一家几口人的房租、水电和妻子的药费。

为了遏制新冠疫情,马来西亚政府于去年3月启动首轮全国行动管制令(MCO),之后Jambu和女儿都失业了。

据马来西亚政府数据,截至2021年5 月,由于全国行动管制令,仅在零售行业就有超过30万人失业,30%的商店永久关闭。

“我申请了马来西亚经济刺激计划,政府给我发了500 林吉特的救济金,但光是房租就要 450林吉特。”Jambu说,“起初我们认为今年会有所好转,没想到情况越来越糟。”

马来西亚总理穆希丁·亚辛于6月27日宣布,从6月1日开始的全面封锁政策将继续执行,直到单日新增确诊病例低于4000例为止。

然而,进入7月后形势并未好转,据马来西亚卫生部通报,截至7月13日中午12时,该国在过去24小时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11079例,单日新增确诊病例首度超过万例。新加坡《海峡时报》说,短期内,马来西亚将陷入“无限期封锁”。

“承认自己没收入,我并不羞愧”

这不是马来西亚在新冠疫情期间的第一次全面封锁,但部分家庭因此失去了食物、工作甚至生命。

像Jambu一样,很多马来西亚家庭都挂起了白旗,社交媒体上有人发起#bendera putih(举白旗)运动,借此向慈善机构或政府发出求救信号,以获取食物。

“我的朋友Asmah和她老公原本在公园贩卖气球和娃娃,现在只能坐在家里,等待每月1000林吉特的救济金。为了换取食物,他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7月2日,家住霹雳州郊区的Sarah帮她的朋友在推特上筹款,还附上了对方的银行卡号。

“Asmah有7个孩子,都在上小学,家里只有一部手机,孩子们只能轮流用它上网课。Asmah腾不出空,只能拜托我给她发帖。她也在家门口挂了白旗。”Sarah告诉《凤凰周刊》,朋友一家人如今勉强挤在一家商店后面的房子里,7月15日之前必须搬走。而当他们挂上白旗后,很快就有人来帮助这家人了。

2021年7月6日,马来西亚吉隆坡,单身母亲蒂尔达·卡拉瓦尼在出租公寓挥舞着一件衬衫作为白旗呼救。图源:cfp

“在我周围,每10户人家里会有1户挂上白旗,他们大多是有孩子、老人的家庭,或者是因为疫情失业的人。”家住马来西亚雪兰莪州的华人彩玲告诉《凤凰周刊》。原本从事导游职业的她去年6月被迫成为一名房地产销售,如今只能在家中通过VR看房方式向顾客介绍房源。

65岁的马来西亚华人林文华是挂起白旗的另一家人,他和61岁的妻子黄亚元租住在八打灵再也(Petaling Jaya)的华人村Kampung Cempaka,这里离首都吉隆坡不远。

“承认自己没有收入,我并不感到羞愧。”经朋友提醒后,林文华在家门口挂起了白旗,他们一家很快收到当地零售店员工的“食物包”,当地政府也向他们送了食物。

“这些援助足够度过接下来的两个月,之前我们一直靠方便面度日。”林文华称,他和妻子之前在吉隆坡一家超市当售货员,但疫情前林文华查出了肾脏衰竭,只能被迫辞职。 “由于我的病,我们花掉了为数不多的积蓄和退休金。”他说,由于年龄限制和经济萎缩,他和妻子再也找不到其他服务行业的工作。

即便有慈善机构可以为林文华提供免费的肾透析治疗,但他也拿不出前往市中心的路费和其他治疗药物的钱。

“有时,我想过放弃。只要少参加几次血液透析,就能平静地死去。”林文华说,疫情蔓延的一年半里,他经常在深夜醒来,为生计发愁。

举白旗自救运动缘于新冠疫情造成的自杀事件频发。7月1日,马来西亚警方表示,今年前五个月,全国出现了468起自杀事件,平均每天4起;而2020年全年自杀事件仅有631起,2019年为609起。

马来西亚武吉阿曼刑事调查局主任阿卜杜勒·哈桑指出,财务状况、家庭问题和情绪压力是人们选择自杀的三大主因。

2021年7月7日,马来西亚雪邦县,政府将吉隆坡国际机场大楼变为新冠疫苗接种点。图源:cfp

“这些自杀不该发生,如果自杀问题被忽视,我们国家将会发生更糟糕的事。因此,让那些陷入困境和抑郁的人举起白旗呼救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吉兰丹州的社会活动家Nik Faizah告诉亚洲新闻台。她是最早建议受困民众挂白旗寻求帮助的推特用户之一。

将餐厅改为食物银行

在门口挂上白旗,在社交网络打出标语,就会得到救济物,这些物资大多数来自私人或慈善机构建立的食物银行。

两个月前,马来西亚人陈伊凡收到一位中产朋友的求救信号,这位朋友在银行工作,如今却买不起婴儿奶粉了。

“我以为受苦的只是B40社区,没想到像我朋友这类M40类别的中产家庭也受到影响。” 陈伊凡告诉马来西亚《星洲报》。这件事后,他决定开一家食物银行(专门为接济当地穷人、发放食品的慈善组织)。

在马来西亚,B40是指收入最低的40%家庭,M40代表40%的中产阶级,T20代表收入最高的20%。马来西亚统计局2019年的数据显示,B40家庭月收入中位数为3166林吉特,T20为15021林吉特。

5月底,陈伊凡和几位社区伙伴一起,将其在雪兰莪州阿拉白沙罗镇的餐厅改成一家食物银行,这个地段恰好能覆盖周围几个低收入住宅区。他给自己的食物银行取名“KEATchen”,还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供应地点、时间和方式。

jambu在家门口挂起白旗,寻求救援。 图源:cna

“我负责提供物资,志愿者替我打包、分发,每天下午3-6点供应给需要帮助的人。”陈伊凡说,刚开始每天有300多人排队,每天会供应2-3吨的食物,后期也有一些慈善机构主动捐赠。

每个食物篮子里装着1.5公斤大米、1.5公斤土豆、1公斤食用油、1公斤糖、350克盐和15个鸡蛋,够一家四口吃三天。有时候这家食物银行还会提供一些方便面、罐头和燕麦,或是口罩、婴儿尿不湿和卫生巾等日用品。

为了防疫需要,陈伊凡将食物银行设计成“非接触式”,所有受助者进入大厅前必须先出示马来西亚的健康码MySejahtera、扫描体温和手部消毒,接着从柜子中取出志愿者打包好的食物。

除了食物银行外,为了方便救助者和受助者建立联系,三名马来西亚大学生还开发了一个手机应用软件——Sambal SOS,使用者可以在上面看到全国挂白旗的求救家庭和当地食品银行的位置。

举黑旗劝政府下台

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举白旗”运动,部分政府人员认为,这意味着一种失败。

据《马来人报》报道,吉打州首席部长穆罕默德·萨努西(Muhammad Sanusi Md Nor)指出,在全国封锁期间,该州政府不会对挂白旗的家庭提供粮食援助。

“政府只会向那些通过正当途径求助的居民提供帮助,例如致电当地灾害控制中心。” 他谴责说,“白旗是一种政治宣传,外界会认为,这是一种政府性失败。”

马来西亚北部万捷县议员Nik Mohamad Abduh在脸书上写道,“与其举白旗,不如举手向上帝祈祷。”

政客的反对意见反而让民众对现任政府更加反感,一些人在社交媒体上掀起了另一场运动——#BenderaHitam(举黑旗),呼吁民众在账户ID后加上黑旗,或者制作黑旗海报、分享黑旗照片,以抗议马来西亚政府在疫情上的治理失败。

抗议者希望现任总理穆希丁辞职,呼吁马来西亚议会重新召开会议,结束全国封锁的紧急状态。来自雪兰莪州的32岁女士莱拉·莫哈德也在家门口挂上了黑旗,她告诉新加坡《海峡时报》,“是时候把这个政府踢出去了,马来西亚人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

不止一位马来西亚受访对象告诉《凤凰周刊》,他们对现任政府感到失望。

kEATchen的食物银行 图源:the star

“说实话,现任政府很差劲。” 住在吉隆坡的Freesia Tang说,由于全国行动管制令,她只能在距离家10公里内的超市买东西,否则会被警察罚款5000林吉特。

“不出门,我快憋疯了,但又担心感染。现在核酸检测呈阳性的轻症患者基本上直接被拉去方舱医院。”Freesia说,她已经两个月没出过门了。此前她在吉隆坡经营一家咖啡店,店里的东西全搬回了家,如今仅靠一些线上订单维持营收,收入减少了50%。

今年5月底,由于德尔塔变异病毒的传播和开斋节的集会,马来西亚医疗系统处于紧急状态。马来西亚卫生部长阿卜杜拉称,国家正处于“黑暗时刻”。

为了暂缓床位压力,吉隆坡多家医院的停车场被改成急救室。据马来西亚卫生部官员透露,一些军队正在野外搭建重症监护室,也有海运集装箱改成了临时停尸房。

截至7月13日,马来西亚单日新增新冠确诊病例超过1万例,累计确诊总数超过85万例,为东南亚人均感染率最高的国家之一。

数据上看,穆希丁政府的防疫政策并没能使新冠疫情得到缓和。自6月1日正式封城以来,平均每天约有85人死于新冠肺炎。这意味着在超过6100人的新冠死亡病例中,有55%的病例死于封城期间。

7月7日,马来西亚卫生部长阿卜杜拉警告称,吉隆坡、雪兰莪、森美兰和纳闽等地医院在针对新冠患者的救治方面已超出最大负荷,如果病例数量维持不变,医疗系统可能会瘫痪。

新冠定点医院Sungai Buloh医院的传染病顾问西姆指出,现在很多重症患者处于20岁-30岁之间。“当我看到很多30岁左右的年轻人被推上呼吸机时,我知道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西姆说。

充满bug的防疫政策

马来西亚的疫苗接种率原本在东南亚国家中处于领先水平,截至7月11日,马来西亚超25%的居民接种了一剂以上的新冠疫苗,但近日在接种期间却出现了医护交叉感染事件。据马来西亚卫生部确认,7月13日在莎阿南会展中心新冠疫苗接种点,超200名工作人员确诊新冠肺炎。

家住吉隆坡的Freesia说,目前马来西亚的疫苗数量仍然紧张,她只能在家等待接种。马来西亚政府早在今年2月就开放了健康码系统MySejahtera的预约,但她直到5月才预约上接种,目前还得排一个多月的队。

寻找挂白旗救助者的网站 图源:网络

“后来我抢到了7月22日接种阿斯利康疫苗,不过,因为6月底看到中国驻马来西亚大使馆宣布为海外华人提供春苗计划,华人可以优先接种,我就取消了之前约好的阿斯利康。”

被吐槽的还有政府的防疫政策。“我看到有些工厂表面上停产停业,结果私底下却悄悄开放。”来自森美兰州的马来西亚华人Leo告诉《凤凰周刊》,“目前的封锁政策是一个无比混乱的政策,只让在10公里以内的超市购买东西根本不合理。因为根本没有明确的检查点。一旦跑远了,就看运气好不好了,只有遇到警察才会被查。”

“马来西亚民众对新冠治理感到不满,他们认为,政府根本没把民众的利益放在心上。”新加坡尤索夫·伊萨研究所学者塞丽娜(Serina Abdul Rahman)告诉彭博社,“很多所谓的一揽子援助计划,最终不一定能到达民众手中。”

穆希丁政府在6月公布了第四个“一揽子计划”,即高达1500亿林吉特的新冠救济金,以及减少个人所得税、为企业提供资金援助和首次购房优惠等。针对马来西亚最贫困家庭,每人将获得1300林吉特的补助。

但穆希丁表示,马来西亚政府剩余的财政空间非常有限,由于管制令,该国每日经济损失高达10亿林吉特。另据香港《南华早报》称,部分马来西亚社区组织者透露,第一批政府援助要到8月才会发放。

由于疫情短期内难有好转,7月12日,马来西亚财政部长东姑扎夫鲁(Tengku Zafrul Abdul Aziz)接受彭博社采访时透露,早前预测的6%-7.5%的GDP增长预期或将下调至4%。彭博社建议,马来西亚政府应该更关注于疫苗接种等问题,而不是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