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政
2011年,初春刚至,刚从巴塞罗那通信展归来的魏延政,一下飞机便一刻不停地赶往家中。
家里有他怀孕4个月的爱妻在翘首以盼,想到温柔的妻子和即将到来的孩儿,魏延政嘴角不禁染上了美好的弧度。
甫一进家门,妻子便迎了出来,魏延政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揽在怀里,随后又低头趴在妻子孕肚前与孩儿“说话”,家中温暖的灯光洒落在一家三口身上,熙熙融融,温馨无比。
正在此时,魏延政的右脚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魏延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魏延政祖上是北京人,生逢乱世,魏家举家搬迁,前往新疆躲避战乱。
1975年6月6日,魏延政出生了,这是一个寓意着顺顺利利的吉祥日子,怎奈这个孩子的一生,不仅不能以顺遂称之,甚至坎坷崎岖至极。
魏延政从小学习极好,当时新疆地区教育资源的匮乏,也并没有掩饰他天赋上的风华。
高中还未毕业,魏延政已经参赛无数,各类数理化国奖、省奖拿到手软。
北京大学招生处不止一次向魏延政学籍所在地问起他,可以说高中还没毕业,魏延政已经被北京大学“盯上了”。
彼时因为不放心孩子远行,魏延政的父母为他选定的目标是新疆大学。
魏延政也一心朝着进入新疆大学这个目标前进,结果高考结束后,北京大学将他“截了胡”。
北京距离魏家八千里,是实打实的山高水长,父母很不放心,魏延政却毫不在乎地背上一只书包就出发了。
车站挤满了人,称得上一票难求,魏延政买不到票,便耍了个小聪明。
他叫几个同伴掩护他,将自己的背包丢在人家女车长的桌子下面,自己空着手堂而皇之地上了车。不料车没开多久,女车长就站在了他面前。
“你票呢?”
“我没票。”
“嘿——”,女车长估计在想这小子没票还敢理直气壮的,她又问:“那你学生证呢?”
“我第一次报道的,学生证也没。”
“那录取通知书总有吧?凭这个补票半价。”
“这个有,在您桌子底下那个布包里呢。”
女车长气笑了,逮着魏延政一顿说教,魏延政呵呵笑着,大西北炙热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是一派即将奔赴大好前程的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
无票奔袭八千里,到了北京,女车长特意过来告诉魏延政:“北京到了,好好读书,别辜负你爸妈。”
魏延政果然没有辜负父亲母亲,到了卧虎藏龙的北大,依然闪闪发光。
90年代是IT行业的大发展时代,计算机行业称得上是“金饭碗”,但是魏延政有自己的想法。
虽然从未真正接触过IT市场,但他直觉上认为在这个行业要想走得更远,仅仅学习计算机是远远不够的,技术的发展必须要有经济发展理论的辅佐。
因此,刚看到北京大学经济研究中心招收经济学双学士的信息,魏延政毫不犹豫报了名。
“家有仙妻,但我要‘再娶一房’!”魏延政哈哈大笑,颇有一种“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之意境。
事实证明,魏延政天生就是吃IT这碗饭的,不论是他强悍的学习能力,还是他敏锐的直觉,都是他奋斗路上扫除荆棘的利刃。仅仅用了3年时间,他便同时修完了计算机和经济双学位。
在北大期间,除了上课学习,魏延政就没有安分的时候。
他跑去海淀工人文化宫电影院看电影,觉得电影票贵,便和老板打趣,他搞个批发是不是便宜点,老板应和他:“批发少你小子两块!”
魏延政忽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一拍脑袋,还真买了30张电影票,然后骑上自行车狂奔到学校,站在食堂门口的高台上振臂一呼,30张票“呼啦啦”便没了。
突然赚取了人生第一桶金的魏延政兴奋地饭都不吃了,又跨上自行车往电影院狂奔,决心要赶在电影开场前再搞一回“批发”。
一路风驰电掣,魏延政又买了100张票回来,全部售空。
有了第一次经验,魏延政学习之余便搞起了影票副业,电影院见他真能招徕这么多观众,索性给了他底价。
这样一来,小魏老板赚得更多了,最多的时候一天甚至能赚个四位数——那个年代的四位数,可不是个小数目。
影院副业干到后来,老板甚至直接给魏延政包场,给足了小魏老板面子。
除了干副业,魏延政在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中也很活跃。别看他是个学理的,语言天赋也极佳,一口英语流畅无比。
北京大学百年校庆,新加坡国立大学校长及副校长前来参观,魏延政被分配前去给二位校长做向导。
20出头的小伙子,眉清目秀,俊伟挺拔,英语说得又好听,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魏延政与两位校长相处得很是愉快。
副校长的研究专业正是电子工程,在做向导的过程中,谈及专业问题,副校长发现魏延政天赋异禀,实在是老天爷赏饭吃,便起了招入麾下之心。
后几日的相处中总特意问起魏延政很多专业上的问题,魏延政的回答没有一次不令他满意的。
校庆结束后,两位校长邀请魏延政前往新加坡国立大学深造,并愿意给他提供全额奖学金。
怎奈小魏同学当时大大咧咧,以为是人家与他客套,笑着应了,却没往心里去。
直到一年后,魏延政面临毕业,开始着手规划人生路线,最后决定继续深造时,突然想起当日玩笑之语,便尝试着给新加坡国立大递交申请。
为了这份申请书,他是字字斟酌,一改往日随性之举,琢磨了多次才正式提交。
没想到新加坡国立大学很快回信给他,信里惊讶地说:“魏同学,录取通知书一年前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闻得此言,小魏同学高兴之余,恨不得以头抢地耳:“亏了写申请的那几个日夜,去卖电影票能赚不少钱呢!”
1999年,魏延政从北大毕业,前往新加坡国立大学,进入电子工程专业攻读硕士学位,导师正是那位副校长。
学习自己的课程之余,魏延政兼任副校长的助教,负责数据结构和微处理器部分的日常教学活动,导师讲理论,他负责寻找案例去解释理论。
魏延政发现,自己懂是一回事,讲给学生们听又是另一回事,况且他需要进行全英文授课,因而这位天之骄子一开始也被打得措手不及。
为了讲好这些案例课程,魏延政夙兴夜寐地准备、演练,总算逐渐上手,接手了3个教学班。
不久,因为他讲课方式有趣,为人又极富那种随性洒脱的魅力,魏延政的课程深受学生欢迎。
学校应学生的要求,将魏延政的教学班增加到6个,到后来,6个教学班也不能容纳,常常有学生宁愿站着也要来蹭课。
也许,天才的意义不在于他有多聪慧,而在于他能将这种聪慧应用到哪种程度,魏延政显然是应用的炉火纯青的那一类人。
他洒脱,自有一股少年热血傲气,但同时,他又保持着珍贵的谦逊和勤奋,实在难能可贵。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从新加坡国立大学毕业后,魏延政选择了在人工智能检索领域,数一数二的英国南安普顿大学,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身在异国他乡,魏延政常常思念祖国,为了缓解这份思念,他常常去临摹柳公权的书法。
柳公权的字体结构严谨,却透着开朗广阔的气息,正如魏延政其人,严谨而又洒脱。
每次看着笔下方正的中国汉字,魏延政都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亲近的东西了。
过西方节日时,需得为导师同学们准备礼物,魏延政便将临摹的柳公权书法作品赠给他们。
这份来自东方古国的智慧之礼,竟也深受老外们欢迎,看着他们细细欣赏品味,魏延政便自豪不已。
成功拿到博士学位后,魏延政进入英国电信院工作,电信院还公费送他去伦敦大学读在职MBA。
因着魏延政的强悍的工作能力和洒脱可爱的个人性格,院里的同事都很喜欢这个中国人。
哪知这个中国人读完MBA,竟然在和华为欧洲区总经理吃了一顿饭后,卷铺盖跑了。培养多时的人才流失,电信院可谓仰天长叹。
“我最终肯定是要回国的,但回国之前,我要积累经验嘛。”魏延政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的确,当时的中国,在电信这一方面发展的空间还很大,魏延政入职华为,对于当时的华为来说是斯泰之事。
回国之后,魏延政一步一个脚印,用了五年时间,做到了无线营销部总裁助理,年薪达百万。
2009年,魏延政调往华为的心脏——上海无线产品管理部,华为的每一次调控和决策,都将从这里发出。
可以说,魏延政已经成为华为的中坚力量,华为心脏那恒久有力的搏动,有着魏延政不可忽视的功劳。
人生所谓高光时刻,无非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魏延政事业上已经功成名遂,爱情上却是环堵萧然。
正当他渴望家庭的温暖时,一个同样曾留学新加坡的女子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他们是在国庆节认识的,可谓一见钟情、倾盖如故,很快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这一年,魏延政在事业上扶摇直上九万里,在爱情上金风玉露一相逢,锦绣良缘,前途坦荡,人生似乎没有什么遗憾了。
然而,噩运似乎总是会在人们最幸福的时候降临。
人生易尽朝露曦,世事无常坏陂复
2011年,魏延政刚从巴塞罗那通信展,赶回家看望爱妻,却因右脚上的一个硬疙瘩痛得不能行走,妻子连忙陪着魏延政前往医院检查。
原以为只是长了一个鼓包的事,检查结果出来,却是天大的噩耗——他患上了透明细胞肉瘤。
这是一种较为罕见的恶性肿瘤,魏延政已经到了晚期,医生告诉夫妇二人,这个病现有化疗药基本无效,3年死亡率高达80%。
诊断结果出来的那天,天很蓝,魏延政看着缥缈的白云,眼角划过了一滴绝望的泪。
妻子的肚中还有未出世的孩儿,那个小生命还未见过父亲,如果自己走了,她们母子该如何生活?
自己不孝,漂泊异乡多年,回国后工作繁忙,还没有真正在父母面前尽孝,现如今却要让他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吗?
平生第一次,魏延政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洒脱。
人类脆弱得不堪一击,一个病痛就能被剥夺生命,人类又厉害得坚不可摧,可以与死神顽抗。
魏延政很快收起绝望,积极接受治疗。
第一次手术后,魏延政保留了脚,休养了一段时间,发现好转后,他立马回到了工作岗位。
为了尽到属于一个员工的义务、也为了尽到属于一个儿子、丈夫、父亲的责任,他无法工作的停下脚步。
次年春,魏延政的病情再度恶化,癌症已经发生骨转移,小腿和脚的骨头已经被癌细胞腐蚀出了3个洞。
他在日常生活中随时有可能骨折,且肺里也出现了多处病灶。
骨转移是此病的最后一个恶化阶段,魏延政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了。但是,他还是想再搏一搏。
为了抗癌,他学习了无数医学资料,为自己制定了一个残酷而又充满理性的治疗方案:截肢、放疗、化疗。
为了验证这个方案,他联系昔日美国的校友,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专门研究肿瘤的专家、美国肿瘤协会的会长联系,最终得到的答案与他自己制定的方案一模一样。
按照治疗方案截肢后,魏延政继续接受放疗。此时孩儿才刚8个月大,常常哭闹,但妻子十分坚强,一边照顾幼子,一边照顾魏延政。
平日里在魏延政面前总是温柔地笑着,不曾说一句“累”。
一日深夜,魏延政半夜醒转,听到妻子在隔壁屋中压抑着声音啜泣,他顿时心痛如绞:那个姑娘曾经多么活泼明媚啊,如今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他自责极了,笨拙地单腿蹦到妻子面前,弯腰轻轻地地将她揽在怀里,张开干裂的嘴唇,温柔地说道:“别怕,我还在呢。”
为了妻儿,魏延政与上天夺命,他参考医学资料,开始坚持断食,以减少癌细胞的营养供给。
他每天只摄入矿泉水,2013年4月,魏延政的体重为83.5公斤。
2014年4月,经历了三次断食,再加上每天大剂量的化学药品摄入,魏延政憔悴不堪,体重变成了53公斤。
即使这样,这个曾经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依然保持着他的乐观。
他常常拄着拐杖去复旦大学听哲学课,单腿独自驾车去西藏,带着幼子回新疆老家,忍着痛苦安慰老父老母癌症并不可怕,颇有“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之风骨。
化疗所需的医疗费用昂贵无比,魏延政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怕的了,只是怕自己走后妻儿的生活无以为继。
他便拄着拐杖去讲课,给企业做独立咨询,获取的酬劳他一分不动地存下,以备自己走后爱妻和幼子能够好好生活。
妻子劝他不要如此,自己有手有脚,如何不能抚养孩子长大成人?但是魏延政却与妻子开玩笑道,自己尚且还在,怎么能将自己看作不在了?
“只要你们母子平安,我这一条命要拿就拿去好啦。”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他是她的磐石,她的他的蒲苇。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自2011年始,魏延政与癌症斗争了5年,但最终,还是天妒英才。2016年7月30日,魏延政心有所感,忍着剧烈的生理痛苦编辑了一条视频。
视频里,他轻轻地唱着同桌的你,配上了一张张自己与亲朋好友的合照,视频的最后,是魏延政年轻时的照片。
那个时候他还没生病,眼神熠熠生辉,身姿挺拔如松。
这张照片的下面有一行小小的字:“勿忘我。”
8月8日,魏延政离世,年仅41岁。
1996年,一个生长在大西北辽阔天地里的天才少年,偷跑上前往北京的列车,开启了他璀璨却短暂的一生。
他严谨而又随性,他骄傲而又谦逊,他看似吊儿郎当,却从未逃避过任何一份责任,他珍爱着生命,顽强地与上天抗争,却最终天妒英才。
即使是离别,他也表现得如此超逸,他说:“在丰满到装不下的时候落幕,恰到好处,一生所爱仍历历在目。”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参考资料
[1]《京华时报》,2016年2月2日,《爱心力量接力救助北大学子》
[2]《中国青年报》,2016年2月7日,《一群精致的利他主义者》
[3]《中国青年报》,2016年8月26日,《患病北大才子魏延政简:5年半1次截肢3次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