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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解读,从眼光到姿态

文本解读,从眼光到姿态

文 | 叶兆言 蒋兴超

文本解读,是语文老师的基本功。它决定了课堂教学的走向和质量。文本解读,是日常行为,普通读者的日常阅读总伴随着文本解读;文本解读,又是专业性阅读,语文老师和评论家都把文本当作资源和载体,进行专业性的阅读指导和阅读发现。语文老师、学生,以及评论家,对文本解读的本质差异何在?文本是作家的“孩子”,作家本人对文本的解读具有可靠的参考价值吗?语文老师、评论家和作家对文本的解读出现了偏差,究竟以谁的解读为准绳?单篇文本的解读和单元主题发生冲撞,该如何平衡?同一篇文本,教师解读差异很大,教学目标各有不同,母语教学的科学标准该如何制定?围绕这一系列关于文本解读的话题,我们展开了对话。

读者对作品的解读,有可能超过作者

蒋兴超: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困境:面对同一篇文本,读者的理解和作者原意会出现很大偏差。比如中考和高考,作家看了阅读理解题的答案后,直说我写这篇文章的原意不是这样的。叶老师怎么看这个现象?

叶兆言:很多作者说他们写的东西,被老师一解构,连自己都不懂了。这是真实的例子。确实存在过度解读的问题。但过度解读本身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作家来说,作品就是他的“孩子”,这个“孩子”生出来以后是有生命的,是允许别人解读和过分解读的。

蒋兴超:“孩子”出生以后,不同的读者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解读。普通读者、职业评论家和作家,谁的解读最中肯?

叶兆言:我觉得不存在谁最中肯。比如说,老师对这个“孩子”,他可以浮光掠影地说,可以用放大镜去看,也可以用显微镜看。同样的道理,学生也可以这样。这其实是在观察一个活的生命体。甚至从某一方面来说,你不得不承认对这个“孩子”解读得更准的可能不是作家,也不是老师,说不定是学生。

蒋兴超:对,很有可能。

叶兆言:那么,好的老师应该怎么样做呢?应该把自己分析作品的方法教给学生,然后,学生通过它来举一反三。学生可能会在老师说的基础上有自己的发现,那是最理想的。学生平时阅读的时候,可能就随便看看,但老师带着学生用放大镜来看,学生就学会了用放大镜看。学生用放大镜看到了老师没看到的东西,那更让人高兴。但学生首先要学会像老师一样用放大镜看,然后再自己去发现。我认为,好的老师和好的学生对作品的解读,是很有可能超过作者的。

文本解读,应该就作品论作品

蒋兴超:老师、学生、评论家和作家,用新的眼光看这个“孩子”,如果出现了完全冲撞的认知,应以谁的眼光为准?是否应该取他们的公共眼光,或者重叠区间?

叶兆言:在我看来,作家的任务就像是创造一个生命。至于你说以哪个为准,其实无所谓,因为它有时候是没有准头的。各人看到各人的东西,评论家看到评论家的东西,老师看到老师的东西,学生看到学生的东西,我觉得三者之间有相通的地方,也有不相通的地方。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写完就完了。

蒋兴超:我看过一些评论家对您的作品的评论,在我看来有的就很准确,而有的就隔靴搔痒,并没有说到问题的关键。您怎么看?

叶兆言:这个比较的是评论家的水平。比如说这个作品有一二三四五六,有的评论家看出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一直到十二,当然这不是简单的点的问题。

蒋兴超:是层次的高低。

叶兆言:对。当然,你说的“准确”,针对的是作品的具体细节。比如说,作家明明写这个人死掉了,评论家说他还活着,那是他看错了。现在我们讲的很多东西,其实是在这个之外所发挥的。而发挥,有时是不好说的。作家认为我是这么发挥的,但他写的时候,都不一定按照自己所想的路子走。那么,评论家所看出来的并不是作家所说的那样的,是完全有可能的。比如《红楼梦》,公认曹雪芹已经写完了,他是有初稿的。现在专家看出来后40回不是他写的。其实,即使让曹雪芹按照自己的提纲来写后40回,他写的东西和他的提纲也肯定不一样,因为写的时候一定会变化。专家有很多种看法,我比较赞成林语堂的观点,我们谈的是120回的《红楼梦》,不管后40回是不是曹雪芹写的,120回的《红楼梦》已经成为一个整体了。即使嫁接得不对,它也活了。即使曹雪芹在,他说我后面是怎么怎么样的,也不能以他说的为准。因为他没写出来。他预设是这么写的,我们只能告诉读者他有这个预设,但是他没有写出来。作家写作,时常有这样的经验:预设这个人是不死的,可最后被“写死”了。以什么为算?以他封笔为算。

蒋兴超:所以,还是要看作品本身。

叶兆言:哪怕是作者本人准备表达的或想要表达的。

蒋兴超:也不能以此为准,只能作为一个参照。

叶兆言:对。就作品论作品,最重要。

旅途中的叶兆言先生

评论家和作家的思考不一样

蒋兴超:《背影》在教材里算得上经典名篇,可是一线名师对其解读却大相径庭:有的说这篇文章表达了父子深情,有的说是表达对生和死的思考。我自己读的时候,发现文本里有一个“裂缝”,文中有这一句“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按语义的逻辑来说,前面一直写父亲对“我”怎么怎么好,而这里说“待我不同于往日”,就只能理解为父亲对“我”越来越差,可恰恰相反,这句话后面紧接着说:“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这说明父亲非但对“我”不差,而是越来越好。进而表明那句话中一定深藏着一个秘密。查阅朱自清年谱和相关资料,就会发现那几年他跟他父亲之间有很深的矛盾,在文章中被隐去了。

叶兆言:朱自清的《背影》,和我们前面聊的小说完全不是一回事。《背影》,它就是一篇范文,可以当作典范的考场作文。老师解读这篇文章的时候,可以挑一些别人是怎么写父亲的文章,比如欧阳修的《泷冈阡表》等,把很多写父亲的文章放在一起,给学生更好的参照。你刚才说到朱自清与父亲不和,有老师解读成对生和死的思考,甚至还有人说违反交通规则,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在解读的时候,作为话题,插科打诨地和学生说,是可以的。对中学生来说,我认为要把文学和文章分得很清,文章就是给学生当写作参考的样板,而文学,则要发掘,比如发掘父子之间隐藏着的矛盾与人性。不管平时矛盾怎样,但一写到父亲又总是感念,子为父隐嘛。这就涉及文学研究的范畴了。

蒋兴超:从范例的角度讲,《背影》的确是非常好的样板。叶老师是从写作和实用的角度来谈的,我非常赞同。叶老师刚才提及散文和小说是完全不同的,这让我想到鲁迅的《社戏》和《故乡》。有的学生在解读的时候,会把这两篇文章当作散文,甚至有老师也当作散文。这算不算误读?

叶兆言:《故乡》究竟是小说还是散文,这其实是很难说清的问题。放在西方就比较好办,就是虚构和非虚构。虚构的就是小说,非虚构的就是散文。《故乡》其实是两者结合的,它两个都可以算,有非虚构,也有虚构。按照中国文学的传统来说,我还是倾向于把它称之为小说。只是它在小说中间运用了非虚构的东西。从创作的角度讲,我自己也是这么做的。《社戏》更应该是小说,它中间的那些非虚构的东西,就像房子里的装潢,会让你感觉逼真。我经常也玩这个,我会用点真人真名真事让你感觉到这个故事是真的。我利用非虚构的方式,来完成虚构,说得跟真的一样。这样的写法,在当代小说中,或者说整个小说门类中是很常见的。但这个东西放到教学中说,其实就有点远。别看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其实非常复杂,它是一个非常专业的,甚至可以写本专著的话题。你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它中间就使用了真人叙述,运用了大量的非虚构文学的元素。我觉得对初中生来说,甚至对很多语文老师来说,这是超过他们认知的。所以,对中学生来讲,还是《药》或像契诃夫的短篇小说更适合作为训练他们解读文本的例子,它容易解读,学生很容易抓住。《故乡》《社戏》显然比《药》要复杂,而且要高级。

蒋兴超:《社戏》和《故乡》比《药》高级在哪里?

叶兆言:高级在不是一下子就能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写,而《药》,一下子就能明白,通过一个故事揭示国民的愚昧。《社戏》和《故乡》,就不仅仅是愚昧的问题,它还有文学的另外的一些东西。比如《故乡》,文字趣味就完全不一样。

蒋兴超:追求的是一种散文化的诗性的表达。

叶兆言:解读者喜欢这么说。但从写作者来说,它本身就有一种不一样,它不仅仅是一个戏剧场面,还有另外一种叙事在里面。

蒋兴超:评论家把这类作品解读成散文化的小说。

叶兆言:评论家的思考和作家的思考是不一样的。《故乡》这样的写作方式,让文学之路变得宽敞,它探索的天地更辽阔。而《药》的写作方式,是直截了当,它的文学之路其实非常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非常概念化,没有什么前途。

蒋兴超老师

评论家和老师的职责完全不同

蒋兴超:很多大学教授在做文本解读。说实话,站在语文教学的角度看,时常觉得很偏远。如果用他们的解读来教学,课根本没法上。

叶兆言:他们的解读是二次创作。

蒋兴超:您怎么看这个二次创作?

叶兆言:好的文学评论和作家写作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它也是一种写作,一种发现。

蒋兴超:评论家的解读,有时会让人眼前一亮。一线老师总觉得他们的高级,而自己的低端。

叶兆言:我觉得这样说有点悲观。赏析真的特别重要,赏析是阅读的精华所在。评论家的解读从某种意义上就不是赏析,他常常是借题发挥。评论家的解读跟阅读赏析其实是两种不同的阅读,相互不搭界的。评论家是借别人的文章来散发自己的东西。它和赏析不一样。举个例子,我爱吃肉,谈肉怎么怎么好吃,这叫赏析。评论,像在做科普文章,谈肉里含什么分子,有什么营养价值。两者完全不同。赏析,更多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蒋兴超:我们的语文教学,指向的正是阅读赏析。

叶兆言:是的,就是要教会学生如何去赏析。

蒋兴超:是站在文本之中谈文本,而不是借题发挥。

叶兆言:所以,我不赞成把评论过多地引到中学教学中来。你跟中学生分析肉里面含什么元素,看起来很高级,其实没什么意义。对中学生来说,告诉他这个肉怎么好吃,他以后知道什么叫好吃就行了。赏析是很重要的。

蒋兴超:中学老师的解读,更应该就像当年叶老先生和朱自清先生写的《精读指导举隅》和《略读指导举隅》那样。

叶兆言:对。你刚才说他们的高级,其实不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当。

蒋兴超:职责也不一样。评论家的解读是借题发挥,语文老师的解读是为了安身课堂。

叶兆言:一流的评论家,他完全是再创造。这和好多人都没有关系。而我们人生中有好多阅读,就像吃美食一样,就是喜欢,出于人的本性。我们人有一种本能,是想读到他想读的东西。

蒋兴超:前段时间,我在读您的《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物》,其实您也在评论其他作家的作品,您对作品或人物的品评,是否来自写作经验?比如,您评《海鸥》的那一篇,您的那种深度共鸣,就跟您作为职业作家密切相关。您如何看待您的解读?

叶兆言:我的解读和语文老师的解读,可能更接近。你看职业评论,很多人用什么后现代啊,什么主义啊,各种所谓的理论,让人很烦的。他自己制定一个标准。

蒋兴超:然后拿作品往上套。

叶兆言:评论界有好多东西,跟你们都没什么关系。比如说,有的评论家特别好玩,他喜欢以年代来论,什么“50后”“70后”,它本来不应该成为一个概念,但他就完全把它作为一个概念来做。“70后”怎么样了,“50后”怎么样了。非常生硬,很勉强。这跟赏析没有什么关系。实质上,你写得好不好才重要。这个人文字好,文字究竟好在哪儿?这个事才是最重要的。

单篇文本的解读,应服从于单元主题

蒋兴超:中学教育是普及化的教育,对文学文本的解读应该有具体的标准。然而,一线教学的现状常常是你这么理解他那样解读。您认为文学文本解读的尺度,怎样才是恰当的?

叶兆言:说句不太恭敬的话,这牵涉的是权利的问题,最后由谁来定标准。

蒋兴超:对!文本解读的背后,就是教学,直接关涉教学目标的定位。谁的定位准确,谁的定位失当,以谁说的为准。课标专家?教科书编者?教研员?一线老师?而一线教学的另一个现状是:长久以来,文本解读随意化,教学目标主观化。问题很严重,亟待解决。我想把这个话题再缩小一点。现行的统编教材是按照双线组元的方式来编写的,一条线是语文要素,另一条线是单元主题。单篇文本的解读,是否应该服从于单元主题?

叶兆言:当然,应该这样。

蒋兴超:如果这样,它就会偏离文本本身。比如说,《社戏》和《回延安》《安塞腰鼓》《灯笼》一起被选编到八年级上册第一单元,这一单元的主题是民风民俗。单看《社戏》这篇文章,它就不是专门谈民风民俗的。这和单元主题就有些差异。

叶兆言:但这个不重要,语文课文就是一个范本。这一组文章,最重要的就是要谈民风民俗,怎样描写民风民俗。当然上课时,你有所发挥是完全可以的,这个发挥是很正常的。我觉得这组文章的重点确实在民风民俗,但我认为这几篇文章表现民风民俗并不是最好的。如果我做中学语文老师,我可能会再找一些这类的文章。甚至可以挑剔一点,这些文章并不经典,经典的民风民俗类的文章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语文教学应该有科学的标准

蒋兴超:语文老师以中观视角解读文本,为的是安身课堂。语文老师的解读,决定了课堂的走向和质量。语文老师首先要自己读得清,读得准,他不可能像评论家那样二次创作,更不可能像普通读者那样随意阅读。语文老师解读文本的目的性和目标性更明确,他如果解读偏了,就很容易让教学错位。比如《故乡》,初三语文课本里有,小学语文课本里也有节选,这对语文老师解读文本的要求就肯定不一样。

叶兆言:这是个很专业的话题,小学老师、初中老师、高中老师和大学老师都不一样,专业性很强。我只能这么讲,理想的语文教育就是在训练,训练一双好眼睛。首先,老师要有一双好眼睛。他自己要能看出“好”来,才有可能把他所看出的“好”传达给学生。其次,老师能看出来,他也要能把这个教会学生。前两天,我曾就读的小学校庆,他们也邀请我去,我就在那观察,觉得小学老师非常不容易,因为他们要针对小孩子的年龄特点来教。看着这些天真的孩子,我就觉得他们教得非常专业。各学段都各有各的专业特点,具体细节我确实没有办法说,这不是我所长。

蒋兴超:好的语文老师,应该有一双慧眼,也要了解学情,知道学生在解读文本的时候问题会出在哪儿,什么地方不容易看见。通过老师有的放矢的引导,学生就能够有所发现,能够欣赏,从而就能掌握解读一类文本的方法。2019年我去新加坡交流,他们的华文课,每篇课文都有非常明确的教学目标,一二三四五六分得非常清楚,最低的能力要求是什么,高的标准是什么,都相当具体。而我们的母语教学,目前是没有这些的。你在城市,我在农村,他在边远山区,同教一篇课文,教学目标应该有差异,但这并不影响教学目标的科学制订,更不能用“课文不过是个例子”来模糊和搪塞标准的科学制订。比如刚才我们的讨论,单篇文本和单元主题有差异,单篇文本的解读是否应服从于单元主题,就应该有明确的界定和说明。一线教学,应该有科学的上位的学理支撑。只有这样,教学才能真正地扎根和落到实处,而不是由老师随意发挥。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高中,在漫长的求学经历中,学生应当接受这样科学的认知。否则,凌乱不堪的碎片化的认知对学生成长非常不利。“课文不过是个例子”,但也是经典范本,既然在课本里出现了,它就有了新的价值和使命。不管从阅读教学来说,还是从写作教学来论,这个“例子”如何科学使用,应该有科学的标准,应该给一线老师说清楚。这样,母语教学、母语教育才能走向良序。

叶兆言:对,应该有具体的标准。我们曾经聊过,语文应该找到和数学、物理、化学一样的确定性的标准。比如说,小学二年级要认多少字,小学五年级要认多少字。写作文也是,不同的年级要求不同的字数,应该有具体的规定。如果我做语文老师,我甚至规定多少字左右就得多少字左右,我都不允许可长可短,因为我就是要训练你这个能力。所以,我觉得语文应该制定一些切实可行的标准。

蒋兴超:对,这个标准应该由专业人士和专业机构来共同制定。再比如《背影》这篇文章,哪些因素共同圈定了解读方向和教学目标,各种因素的最大公约数又是什么?

叶兆言:这个我说不好,毕竟这不是我的行当。学生读完这篇文章,可以让他们尝试写一篇有关自己父亲的文章,让学生把自己写的和朱自清写的放在一起比较。

蒋兴超:这是从写作教学的角度来说的。那阅读教学呢?

叶兆言:文章的第一句就是:“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第一个“我”就可以不要,第二个甚至也可以不要,接连用了两个“我”,既不简洁,也不好看。为什么我们的白话文不漂亮,因为在一段句子中经常出现好多个主语。“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余”字也完全可以不要,因为“已二年”其实也包括了“二年余”,本来是一个约数,不用那么精确。就好像生活中,说自己“二十六岁”,不一定非要精确到“二十六岁几个月”。我们可以教学生怎么进行语言分析,你看这篇文章的第一句话,就可以把语言怎么变得精美的问题说清楚,也就是鲁迅所讲的把能删的字删掉,这个是最好的例子。“我肚子饿了,我想吃萝卜”,那么你说“肚子饿了,我想吃萝卜”不就行了吗?为什么一定要说“我肚子饿了,我想吃萝卜”?语言怎么变得更简洁,这个例子显而易见,也没有什么深奥的东西。过多地强调朱自清在文学史上有什么样的地位,其实没有意义。

蒋兴超:这是从语言建构的角度或者语言运用的角度来解读的。

叶兆言:我继续把话说完,比如朱自清写他父亲怎么爬上月台,这种细节跟学生多说,观照学生会怎么描写,这都是很好的例子。进入欣赏这个角度,身材如何臃肿,怎样攀爬,描写不是很生动吗?我是觉得谈“生动和准确”的话题,都可以有,而且都可以谈得很心平气和。我现在感觉不太好的是,有些词汇出现了以后,会让语文变得很无趣,比如说“深刻”,有什么深刻的?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或者说“有思想”,或者说“揭示了什么”,其实都没必要。我对很多词儿特别不喜欢,什么“有思想”“有想法”,写作过程其实很自然,写顺了以后就是这样的。教语文无非就是教这些东西。你跟他讲要有思想,要有真情实感,什么叫真情实感?真情实感有时就是个很虚的东西。好多事情你不说,学生还清晰,你一说他反而糊涂了。

虚心、共情,是解读文本最美的姿态

蒋兴超:语文老师领着学生一起解读文本,理想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叶兆言:我先说一个观点:解读文本最忌讳的是你让别人很自卑,“你看,我比你高明”。学生听了之后就觉得自己必须听老师说的,老师能发现,我发现不了。这很可怕。所以有时候不要过多地强调什么高度和精度。时间长了,学生就会认为:我不懂,只有老师才懂。

蒋兴超:不能过度解读,更不能在学生面前逞强。

叶兆言:对,带着一颗平常心。可以这样跟学生说,文章的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文字很简单,写个形象,爬个月台,不是那么复杂的事儿。我们千万不要告诉学生,只有朱自清才能写出来,别人写不出来,把学生都吓跑了。我们要学朱自清是怎么写出来的。

蒋兴超:对,这个才最重要。叶老师刚才所谈的观点,值得很多老师反思。语文老师有时会把自己看得太重,把自己的理解生硬地塞给学生,或者有意识地设定好一种理解,非得让学生往他的理解上去靠。这就限制了学生思维发展的空间,让他们觉得很自卑。叶老师也在启示我们:应该鼓励学生有自己发现性的理解,自己的理解很可能超过老师。

叶兆言:老师同时也可以把自己的发现和理解很虚心地告诉学生,和学生说是怎么发现的。这样,就有一种共情在里面,学生会觉得很亲切。最怕的是学生觉得老师永远比自己好,自己什么时候都不如老师。那就没劲了。

蒋兴超:贴着学生的视角,虚心,共情,这是解读文本最美的姿态,也是很高的境界。

叶兆言:说白了,它也是哄学生阅读学习的一种办法。

蒋兴超:学生为什么说不喜欢上语文课,为什么讨厌语文老师,恐怕很重要的一个缘由是有的语文老师在自说自话,不懂学生,没有贴着学生的视角。文本解读也好,语文教学也好,要更多地激发学生自己去发现。谢谢叶老师!

(文章来源:《中学语文教学参考·中旬》2021年第9期。)

来源: 中学语文教学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