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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没垃圾”:零废弃生活养成手册

“零废弃”这一生活方式概念,出自美国人贝亚·约翰逊(Bea Johnson),她被《纽约时报》称为“零废弃生活的传教士”。2010年,她在《我家没垃圾》(Zero Waste Home)一书中用“生活贴士”的实用方式,阐述了这样一种“尽可能避免产生垃圾”的环保概念,并由此在世界各地产生了上百万名追求“零废弃”生活方式的践行者。

由于对“零废弃”理解的偏差,也出现了许多怀疑的声音:这是否是一种过于理想化的环保概念?是否和追求效率的都市生活产生矛盾?

本文摄影 | 蔡小川

“零废弃”生活实验在中国

余元(Carrie)的店铺The Bulk House门面不大,位于北京鼓楼东大街24号,如果不留心,很容易错过。作为国内首家倡导零废弃无包装商店的主人,余元和她的英国男友Joe都是“零废弃”生活方式的践行者。他们吸引媒体关注的点来自余元和Joe的一个实验——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将自己不得不产生的生活垃圾装在了两个玻璃瓶里。

如何才能算得上零废弃?“零废弃概念,并非是不产生任何垃圾。它更像是一种生活选择,构筑在‘尽可能避免产生垃圾’的实际做法之上。”余元向我解释。

在“零废弃”创始人贝亚·约翰逊的书中,提到了这个概念的5R原则——Refuse(拒绝你不需要的),Reduce(减少你需要的),Reuse(重复使用你消费而来的),Recycle(回收你不能拒绝、减少重复使用的),Rot(分解剩下的残渣做成堆肥)。“很多人会被‘零’这个字吓到,其实它并没有那么困难,带上自己的杯子、筷子、环保袋出门,你已经开始了你的零废弃生活的第一步。”

在这个狭长的商店里,所有的货架、桌椅都是余元从废品站或者二手商店淘换来的东西,那些曾经被人们遗弃的二手家具在她的店里清洁干净,摆放整齐,如获新生。店里的商品,除了在购买时不提供塑料袋之外,几乎都遵从于5R原则——可循环利用、替代日常一次性消耗品:金属吸管、网状购物袋、饭盒、保温杯应该属于基本款,还有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可降解的竹牙刷和女性月事杯(可循环利用12年的卫生巾替代品),散装洗发水和洗衣粉。

“我们所有的产品在售卖后都不提供塑料袋,我们鼓励来店里买散装洗发水和洗衣粉的顾客自己带上玻璃瓶。”店铺一角摆放着许多洗干净的玻璃瓶,这些瓶子有余元和Joe的,还有一部分是顾客家里多余的玻璃瓶,逛街的时候顺便带过来。“这些行为都是自发的。”余元说。

余元的店铺 The Bulk House是中国首家宣布以“零废弃”为立场的店铺,所有的货品均标明为有机以及可降解产品。这个店不向客人提供塑料袋等消耗品。

采访前我有许多疑问,比如一家零包装店铺,如何在寄快递时,兑现自己“零废弃”的概念。余元给出了答案:我们线上销售产品的包装盒一部分来自原包装盒,一部分来自顾客捐赠以及各地收集而来的盒子。塑料胶带封条的替代品,是在牛皮纸上使用沾上水就有黏性的玉米胶。

余元在开这个店铺之前,在一家外资企业做文员,和许多北漂一族一样,少小离家的余元过着朝九晚五、加班订外卖的生活。“2016年我经历了一次搬家,房东决定卖掉房子,我不得不收拾行李离开。我发现在我15平方米的房间里堆了太多的东西,当时我住在一个没有电梯的房子里,所有的东西搬到一层不太现实,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敲开了邻居老太太的门,幸运的是她接受了那些我搬不走的行李。”这次搬家开始让余元反思,我们的生活中真的需要那么多的东西吗?是不是应该给自己的生活做一些减法?

就在余元准备着手改变的时候,她看到了贝亚·约翰逊在Ted上的演讲,第一次知道了“零废弃”概念,对照自己的生活,她决定展开一场实验。“我想知道我和Joe能把我们生活的垃圾降低到什么样的程度?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到底能带来什么?”

从那天开始,余元和男友开始了他们的“零废弃”生活。出门带上杯子、筷子、环保袋;在家做饭,不吃垃圾食品,不再点外卖;尽量到二手商店购买衣服和生活用品;在不得已用淘宝的情况下,余元会和店家沟通可否在货品装箱时取出塑料包装;自己调制护肤品以及到环保市集购买散装的洗发水;家里做饭的厨余垃圾采用堆肥方式降解后成为养护花草最好的肥料……

“零废弃”生活实验,让余元和Joe像两个有趣的生活家,他们学会了给自己找到一些生活用品的替代品,用椰子油、橄榄油混合做成擦脸油,抵抗北京干燥的天气;用苏打粉和椰子油混合制成牙膏;用醋加上苏打粉作为清理污垢和消毒的最佳用品。关于这一类的生活小贴士,余元如数家珍,像一个行走的生活智慧大全。

“在实践零废弃的过程中,我也曾经被人认为是小题大做的怪人,菜市场的阿姨不理解我为什么不用方便的塑料袋;淘宝卖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取出所有的塑料制品。我还曾经被帮我们制作商品的工厂拉黑过,嫌我们订量小还麻烦。刚开始遇到这类麻烦的时候,我会感到不被理解和失落,时间长了之后我发现身边的人也会发生一些变化,菜市场的阿姨见到我再也不会给我塑料袋,合作的工厂给我们快递样品时再也没有塑料制品。”余元相信,每一次改变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余元和英国男友Joe

我问余元,从提倡极简生活的角度来说,“零废弃”和曾经流行过的“断舍离”有什么本质区别?

“两者有相似性,都是让人们适度降低欲望。但也有区别,‘零废弃’更加强调被扔掉的东西的用途和结果。贝亚·约翰逊曾经在她的书里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人类把垃圾丢掉,让它们从眼皮底下消失,但垃圾最终还是存在于地球上,以另一种有毒或有污染的物质形式,返回土壤和空气中。所以扔掉,并不是零废弃的处理办法。”

“在我和Joe的实验之后,根据中国人的消费习惯,我们增加了第六个R原则——Repair(维护和修理坏掉的)。现在我慢慢能理解我的父母,在物质匮乏的时代,他们其实一直是在践行零废弃的概念,虽然当时还没有这个词。现代人对物质通常都是喜新厌旧的,一旦出现问题只会用‘扔掉’来处理,零废弃实际上是在理清人和物品的关系,是更长久、更可持续的关系。

余元把贝亚·约翰逊当作改变自己生活轨迹的精神导师。2017年,当她得知贝亚·约翰逊即将在新加坡、东京、泰国有活动时,余元决定给她写一封电邮,以个人名义邀请她到中国来做一个分享会。贝亚隔天就给她回信并同意了邀请。在国外,贝亚·约翰逊自推出“零废弃”概念以来,在50个国家进行过分享,但没有到过中国。让余元和贝亚·约翰逊都出乎意料的是,当天活动的门票售罄,分享会上挤满了观众。

余元是武汉人,Joe是英国人,他们已经在一起第五个年头了。因为零废弃生活的实践,让他们俩的关系更为亲近。Joe也辞去了律师的工作,和余元一起更专注地宣传“零废弃”生活方式。“一旦当你开始了零废弃生活,你会发现你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在乎那些你真正在乎的人。”当问到将来和Joe打算办一个怎样的婚礼时,余元说,我希望我们能和自然走得更近一点,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地方办一场不留任何垃圾的婚礼。

“零废弃”离我们有多远?

在采访之前,我并不知道国内存在这样一个零废弃社群——零活实验室(Go Zero Waste),它在17个城市有城市小分队,线上有不同主题的二十几个群,线下定期有活动和展览,而这一切的主题都围绕着零废弃生活方式展开。

社群的创始人Elsa则是这个社群的舵主,被圈内的朋友们亲切地称为“老汤”。老汤的家和工作室位于昌平新城村的一个院落里。他改造的院子向我们展示了:如何将夫妻二人的所有衣服装进一个1米×2米的衣柜?在一个没有冰箱、电视、沙发的家里,到底哪些东西才是必需品?如何用二手的家具、家电、地板打造出一手的家?

整个家里,客厅除了一张工作台外,只有一个书柜,可谓极简中的极简。与此截然不同的,是老汤的厨房,摆放整齐的瓶瓶罐罐里装满了做菜的各类调料,极具生活气息。“家里为数不多的家电中,热水器和洗衣机是我们在东三旗旧货市场买的,洗手台柜是二手群群友家中的闲置品;家里为了不打洞,采用竹梯子作为毛巾架,或者用吸盘代替钉子和螺丝。”放眼望去,虽然都是二手配置,却被老汤整理得井井有条。

零废弃社群——零活实验室的创始人老汤。她在自己公众账号上所写的《21天零垃圾养成手册》,记录了21个关于零废弃生活的主题。

“我原来不是这样的人!之前我在一家外企公司做销售培训师,那时候天天点外卖,我还被同事们称为淘宝小能手,什么环保啊,我一点概念都没有。”老汤说起她过去的职场生涯时,很难和眼前的她联系起来。

“2016年我在网上看到零废弃人士劳伦·辛格(Lauren Singer)的报道,第一次知道零废弃这样一个概念,当时也没有当回事,总觉得环保这个事情离我太远了,生活的心都还操不过来,哪有环保的心思。”老汤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现代都市生活繁忙,年轻人的生活被工作和恋爱占据了大多数的时间,提及环保,它就像一个口号一样。

有一天,如同往常,老汤的办公桌上摆着中午送来的外卖,大盒子、小盒子总共有六个,塑料袋摆了一桌。她突然想知道自己一天到底会产生多少垃圾。她拍下了中午吃的外卖盒子;晚上回家买菜时又收回家四五个塑料袋;吃完晚饭去物业取回一个生鲜网站的快递,一包培根和水果用一个保鲜泡沫箱装着,里面还有无数的冰袋和填充物。就是这样的三张照片让老汤陷入了思考。

当天晚上老汤上网查到一个数据,在中国,我们每一天每一个人平均会产生1.1公斤的生活垃圾,如果是北京的体量,那么就有2万多吨的垃圾每天被制造出来。“从那天开始,我会花一些时间关注国外一些零废弃博主的分享,如何制作护肤品,如何在家堆肥,还会告诉大家自己婚礼上的衣服是从什么地方淘来的。他们阳光、时髦,把环保作为一种快乐健康的生活方式,我突然找到了一个自己特别想做的事情。”

老汤开始想,为什么很多人都觉得零废弃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能是被“零”这个极端的目标给吓到了,也可能是觉得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是一个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然而,通过一年的实践和亲身体会,她发现零废弃并不是一项宏大的工程,它是由日常生活一个个小小的习惯和选择组成的。最难的,是迈出第一步。

老汤辞职,开始了查阅资料、写公众号的工作,她写下了《21天零垃圾生活养成手册》,连续记录21天。老汤说:“环保可以很酷、很有趣,它不应该成为人们的负担,如果你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痛苦,那么你永远坚持不下去。从你认为能做到的地方做起,不用跟别人比较,这个手册不是模板,只是生活的其中一种可能。”

在养成手册里,干货满满。她介绍给大家零难度的厨房护肤彩妆配方,用可可粉和肉桂粉代替大地色眼影和眉粉;用蜂蜡膜代替塑料保鲜膜来包裹水果、面包、小零食;为女性生理期准备月事杯使用指南和水洗卫生棉神器测评。到了第21天时,老汤写道:“垃圾减量只是我们的切入点,从垃圾桶出发,全面审视自己的生活,探索自己与垃圾、自己与食物、自己与物品,以及最终自己和自己的关系。”

可贵的是,老汤在描述零废弃生活方式时,它真的是一种有趣好玩的生活体验,并不是极端环保主义式的道德绑架。“分清楚欲望和需求是我们所有人的重要课题,你不可能去强迫一个天天加班的IT人士完全不点外卖,你也不可能在互联网时代戒断网购习惯,这不是‘零废弃’的初衷和目的,做到力所能及一直都是我们强调的重点。”

众爱慈善商店在中国已经存在多年。在这里可以以极低的价格购买到生活的日常用品,深受附近居民以及外国顾客的喜爱。

2017年,她组织了一次“七天垃圾挑战”活动,发给每一个参加活动的人一个帆布袋,要求把一周的干垃圾装到这个袋子里。“我们建议大家参加完活动后在布袋上创作一个图案,一周后我们收集到了80个袋子,当时在什刹海的一个院子里做了一个展览。相应的每个袋子上会有一个数字,每个数字代表了这个人一周的垃圾在地球上降解需要多少年,比如一个矿泉水瓶,它需要450年的降解时间。

“很有意思的是,通过一个人的垃圾可以判断出他(她)的生活轨迹,这个星期是每天在加班,还是出去旅行了。所以通过这样有趣的形式让观众知道,我们扔掉的东西,很可能在我们死去多年后,它们依然存在。当时有很多小朋友来看展,家长说这比老师上课说环保管用得多。”

在践行“零废弃”之后,老汤与家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我出生在农村,习惯了城市的生活,曾经和父母产生过代沟,现在我常常会和妈妈交流他们在物质匮乏时代的生活。妈妈说那时候没有塑料袋,大家都用干的荷叶包肉。回忆起小时候很多有趣的故事,爸爸拿着茶缸去打豆浆……”老汤做的事无形之中也改变着父母的生活方式。“我有一次回家发现我爸出去买菜又把很多年不用的篮子拎上了,拿着家里的搪瓷饭盒去买酱菜。”

老汤也聊起这两年来和她先生关系的变化。“我一直是一个挺有仪式感的人,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如果他在节日或纪念日没有给我买鲜花买礼物,我就会很生气。现在倒好,他想要买我也会劝阻他。之前因为要写一篇关于鲜花的文章,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其实鲜花的碳排放是很高的。有数据显示,如果从荷兰进口玫瑰花到美国,一支玫瑰花的碳排放是3.6公斤,包含了长途运输、种植过程中的水和杀虫剂农药。所以从两年前开始,我们的纪念日不会再给对方买礼物,我们现在的关系也变得更轻松,给彼此的礼物就是一起去体验生活,去农场干活或者出去旅行。”

老汤带我参观了家里的四种堆肥成果。在厨房里养的蚯蚓,可以吃掉一部分家里的厨余,还有自己刚刚开始尝试酿的酵素也可以堆肥,家庭堆肥用的波卡西筒是市面上最简单、无异味的城市公寓堆肥桶。当然,还有外面院子里掩埋厨余垃圾的池子。“其实,选择一种对自己没有压力的零废弃生活,做到任何一步,都会给生活带来改变。”老汤说。

(本文原载《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11期,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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