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万笑天 北京报道
这些天袁丁（化名）在老挝考察当地的电力资源。不久前，他在四川甘孜的虚拟货币矿场被停电，只能选择出海。
四川以其丰富的水电资源，成为众多矿场的聚集地。大大小小数千座水电站，提供了挖矿所需的庞大电力。近期有人发现，在二手交易平台闲鱼上，出现了报价动辄千万的水电站，引发网友围观。
国内的虚拟货币市场迎来了全面的监管。政策监管，始终是国内矿工面临的最大不确定因素。今年初，内蒙古自治区发布通知要求，严禁新建虚拟货币挖矿项目，并全面清理关停虚拟货币挖矿项目。
那时矿工们仍有乐观的预期，一些人可以避开监管，或是将矿场转移至四川、云南，认为水电作为一种清洁能源还可使用。但到5月与丰水期一起到来的，还有强力的监管措施。
规模大的矿场关停后，开始积极寻求海外的廉价电力，一些小的矿场或个人，在观望后续的政策，也有的已经开始甩卖矿机。
监管到来
5月18日这天，中国开启了此次对虚拟货币的全面监管。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中国银行业协会、中国支付清算协会联合发布了《关于防范虚拟货币交易炒作风险的公告》提及，近期，虚拟货币价格暴涨暴跌，交易炒作活动有所反弹，严重侵害人民群众财产安全，扰乱经济金融正常秩序。要求有关机构不得开展与虚拟货币相关的业务。
当月21日，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会议指出，坚决防控金融风险，打击比特币挖矿和交易行为，防范个体风险向社会领域传递。
中国银行原副行长王永利日前向《中国经营报》记者指出，近期，比特币等虚拟货币的挖矿清理关停行动已在全国开展，银行和支付机构相关的资金结算清算服务也将彻底切断。可以说，中国正在全面彻底封堵虚拟货币。“虚拟货币在中国几乎没有合法空间了。”
袁丁是90后，大学学习水利水电专业，2015年毕业后进入成都一家水电投资公司工作，那时四川已有众多活跃的比特币玩家。2016年前后，有挖矿公司找到他们，希望用其在四川甘孜一水电站的冗余电力挖矿。于是，矿场被建了起来。
2017年，袁丁也开始挖矿，背靠的资源让他拥有大量人脉关系，自己也懂技术，矿场的规模越来越大。在他看来，早年间由于接纳矿工的电站少，电站很容易赚钱，交通便利和供电稳定，电站的弃水电量能被完全消纳。
过去有种说法，四川是中国矿场最大的聚集地，但这一情况2018年发生了变化。袁丁说，2018年，随着新疆矿场的大规模建设，给四川带来了很大冲击，大量大算力矿机选择在新疆，全年用火电。这导致四川的丰水矿场招商难，很多矿场在2019和2020年没有满负荷用电。不过，还有很多小算力、低价值设备会选择在四川过冬，等第二年丰水期到来。
根据剑桥大学另类金融中心测算，2020年4月，约有60%的比特币算力分布在中国，第二为美国，约占7%。具体到国内省份，比特币总算力中约有7%分布在内蒙古，36%分布在新疆，10%分布在四川，5%分布在云南。但目前真实的算力区域分布并无准确数据，不同月份分布会有差异，例如西南在枯水期水电劣于火电。
随着各地监管政策的发布，矿场迎来大规模清理关停。比特币的价格不断下跌，如今已从今年4月中旬的历史最高价6.5万美元/枚，跌至3.3万美元/枚左右。
5月18日，内蒙古自治区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发布通知，宣布设立虚拟货币“挖矿”企业举报平台。3个月前，内蒙古发改委发布的《关于确保完成“十四五”能耗双控目标任务若干保障措施（征求意见稿）》就提出“严禁新建虚拟货币挖矿项目，并全面清理关停虚拟货币挖矿项目”。
年初的政策，让内蒙古部分矿主转向西南寻找电力，对另一些矿场却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仅是降低了负荷。5月，内蒙古除设立举报平台外，还制定发布了八项具体打击惩戒虚拟货币“挖矿”行为的措施。
这些措施涵盖了可能挖矿的各个主体，包括为虚拟货币挖矿企业提供场地、电力支持的工业园区、数据中心、自备电厂等主体；对大数据中心、云计算企业等主体存在虚拟货币挖矿行为的，由主管部门取消各类优惠政策，退出内蒙古电力多边交易市场；还有网吧等主体。
多位矿工曾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以大数据或云计算的名义创办的企业，可在用电上有补贴，很多人都是通过关系批下来，实际在挖矿。内蒙古在此前已多次发文清理、整顿虚拟货币挖矿项目，即是针对此种包装行为。
在四川同样有大量这样的企业，不过日趋严格的监管，令这种方式不再容易实现。一名河南的矿工告诉记者，他曾想在雅安设立一家大数据公司，以此获得低价电力挖矿，但去年相关部门一直没有审批通过，他也就注销了这家公司。
今年6月9日，青海省工信厅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昌吉州发改委又分别下发了关停虚拟货币挖矿项目的通知。袁丁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自5月中央表态以来，青海、新疆陆续关停，其间很多矿机大量涌入四川，但没开几天就关机了。多个四川矿场的负责人向记者表示，矿场已经关停。
关停出海
6月19日晚上，一段告别的视频在矿工们的朋友圈流传，视频中矿机的电源被关闭，架子上一排排矿机闪烁的绿色灯光熄灭。一名矿工在朋友圈写道：“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此前一天，一份“四川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四川省能源局关于清理关停虚拟货币‘挖矿’项目的通知”显示，要求完成重点对象甄别关停，对国网四川省电力公司目前排查上报的26个虚拟货币挖矿项目，6月20日前完成甄别清理关停工作。自查自纠停止供电的情况于6月25日前上报省发改委。
根据通知，中央在川发电企业、省属国有发电企业要自查自纠，立即停止向虚拟货币挖矿项目供电。与此同时，各市（州）政府立即展开拉网式排查，对排查发现的虚拟货币挖矿项目务必立即关停。
严管之下，矿机价格高位跌落，电商平台上需要抢购的显卡价格，也逐渐回归理性。一些坚持不住的矿工将显卡挂到二手平台兜售。
6月18日，比特币由高位4万美元/枚处跌至3.5万美元/枚，开启又一轮下跌行情。
6月19日，国内头部比特币“矿机”制造商比特大陆在成都召开交流会，公告称，交流会上，客户们互相对接海外电力、矿场等资源，尽量挽回投资损失，实现平稳过渡。
之后，嘉楠科技官方宣布，正式开启在哈萨克斯坦的自营挖矿业务，首批阿瓦隆矿机上架开机运营。嘉楠科技方面表示，此前为符合监管要求，已在新加坡设立自营挖矿业务运营主体。
“四川大部分机器都是在6月20至23日关机。”袁丁说，很多矿工目前还持观望态度，没有贸然选择下一步行动，只有少数激进派选择出海，但如果国内持续高压，可能会让更多矿工的态度不再保守。
位于四川一家水电站旁的虚拟货币矿场。
6月22日，袁丁参加了在成都举办的“全球矿业资源对接大会”，会议打出了“矿业出海，结伴前行”的口号。
袁丁说，这次关停对新入场的矿工打击很大，迫使很多人“割肉”离场。在他看来现在矿场的大体趋势是，国内全面转向地下，变得更分散化，海外矿场由于各国的政治经济环境不一致，每个出海者的人脉关系不同，最终的结果都不相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出海的热门地区首先是北美，其次是哈萨克斯坦和俄罗斯，甚至还有人去中非、中东和南美洲。袁丁选择了老挝，因为水电资源丰富，政局稳定，而且离中国近。考察很顺利，他已准备合作。
小水电格局生变
四川也曾为消纳冗余水电，鼓励发展区块链产业。2020年4月四川省雅安市人民政府正式出台《关于建设水电消纳示范区支持区块链产业发展的实施意见》。近些年的环保压力下，小水电站也在清理整改。
2018年，水利部、国家发改委、生态环境部、国家能源局四部委印发了《关于开展长江经济带小水电清理整改工作的意见》，决定开展长江经济带小水电生态环境突出问题清理整改工作。
据四川省水利厅在2020年统计，四川现有5025座小水电站，而涉及整改和清退的就有4774座，其中1091座将被清退，3683座属整改序列。整改清退共涉及完善审批、环保、取水许可、用地预审、林地征（占）用、水生生物影响评价等手续。
袁丁表示，之前有部分矿工选择承包或者购买小型微型水电站用来挖矿，但目前由于政策原因很多人在转让，这种电站很多手续不全或存在其他问题，售价普遍偏低。同时受政策影响导致全网算力难度暴跌至原先的五成，对于电站来说今年的收益肯定是大幅减少，“很多电站降幅在30%甚至更高。”
闲鱼上的水电站出售信息。
曾经躺赚的小水电，或者急于完善手续，或者退出，甚至还有人将水电站上架闲鱼，通过网络平台寻找合作方。
记者通过闲鱼联系到一位水电站卖家吴新（化名）。吴新表示，他的水电站位于四川凉山的小水电站，年发电量约200万度。他的水电站也曾在整改之列，不过他表示现在已经整改完成。“200万的价格并不高。”吴新说。
吴新介绍，购买这个电站已经五年，卖给国家电网的电价是0.21元。但股东多，难盈利，每年到手的只有几万元，所以打算出售。
他也用水电站挖矿，从去年开始，有一两百台矿机，使用的是水电站的电力，现在也被关停，不过还是赚到了钱。因为矿机不多，他并不急于处理。
此外，也有小水电卖家表示，在“挖矿”禁令出台之前，已在谋求转型，禁令的出台，加剧了这一过程。
曾经蓬勃发展的小水电，正迎来新的历史转折。
（编辑：郝成 校对：颜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