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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手笨，所以无法自己洗头。这也算是一种残疾，每到一处，弯弯绕绕找洗头地方，都在心里抱怨：怎么没有理发店的米其林指南呢？手法、刀法、吹风力度、审美难道不值得编撰一本？有一天我的真的出书了，写得最衬手的，那一定是本《世界洗头指南》。
我的手真的是非常笨，初到北京的时候，兴冲冲上网订了个号称傻瓜都能装的茶几，看到之后，傻眼，只能请来朋友帮忙搞定。甚至，刚到新加坡时，因为不会用电磁炉，传简讯给朋友算是搬了国际救援，没想到，人以群分，她也不知道。小时候的手工作业，因为实在没得抄，都是马马虎虎随便一交。唯一认真完成的大概就是小学二年级的自然科学课作业，因为太简单了：拿塑料一次性杯，一个放水，一个放餐巾纸，洒上种子，无土栽培，种出了几种奇形怪状的妖孽来。不过，废柴如我，倒也因为科技发明得过奖，在全市小学生代表面前，很神气地上台，带着红领巾。事实是很魔幻的，也挺难以启齿：老师在上台前，把别人的作品交到我手上，让我发表感言。
扯远了。
自己洗头时，因为洗不干净，同时也不会吹，就像是纽约流浪汉或是牙买加雷鬼，头发扁平邋遢（至于为什么是纽约，因为穿的还算体面）。在中东的那几周，沙漠理发店的存在当然近乎就是奢望。于是只能自己动手，懒人如我，没有自备，酒店里的洗护用品很糙、很涩，幸好那会儿还是短发。就算没型，不至于爆炸。每个人都有打开生活能量的那个开关，有的人的自信来自于化妆，有的来自于勤勤恳恳的深夜护肤，有的呢，是早上7点的挥汗瑜伽。而我，就是洗头。不能顶着一头舒服清爽的头到处奔走，基本心情完蛋。在去日本的游轮上，我算是遇到了同道中人，和朋友一起深夜咨询前台，洗头中心什么时候开？被告知：这次，spa center的员工都没上船。我和朋友两人立刻沮丧无比，连看壮阔的海都灰了好几度。
洗头店还是最爱中国的。每次在国内理发店坐下来，都很玄妙，一顿按压洗吹之后，头牌师傅站在你身后，拿着电筒：要什么造型？操作之间，总要悠悠发问：上次那个头哪家做的？诶，这个头谁给你剪的，我看看层次。小小头顶，英雄往来切磋，大有江湖之感。中国洗发店，便宜，到位，和他嚷个头疼脑热，还能给你加长按摩时间，当然也有不妙的地方，又店庆啦！又要办卡促销。但习惯了，倒又对柬埔寨的沉默冷水洗头不适应起来，担心自己是不是会被狠狠宰上闷声一刀。刚来北京时，我总有一招：我是来旅游的。对方立刻噤声。除非，太不幸，他还能接上话头：诶呀！我们全国连锁。曾经在关于北京的小说里写过，从过客到驻扎者心态的转变，大概就在于是否在洗头店办卡。拖得久了，实在没招，我在家附近的洗发店办了一个，因为满意，因为她懂我要——水洗，但是走干洗流程，轻一点，水热一点……
哪天赚得盆满钵满，我一定要做洗头店的慈禧太后。
中国，tony老师作品。
刚到新加坡第一天，自然也是满处找洗头。却被辣手的价格吓到。90新币，450人民币洗个头，我不如剃头买假发。但怀着洗头的决心，我就连在纯英文书店买书时，都和店员唠嗑：你知道哪有便宜洗头吗？真好，在一个叫finder的网站上，她找来一份：新加坡消费二十刀左右的洗头好去处。由此，我算是知道一个叫fareast plaza的地方，这个地方很妙，都是淘宝和泰国进来的衣鞋，接发店的老板娘，用英语一聊，沈阳人，洗头店的老板娘用英语一聊，云南人。20新币其实体验很差，行影无踪的龙爪手之后，头竟然就算是洗完了。但菲律宾女店员受着云南老板指挥，给我殷勤端茶递水的时候，还是觉得：有洗头店真好呀。自此，我成了远东购物中心的小小常客，穿过印度布料店，和日本小工艺品店，阴气森森的接发店，走上五楼，洗个头。我感觉，我在这个城市生活。
最好玩的还是马来西亚的洗头店老板，客家人，讲话带点儿娘娘的尾音，雇了一个印度人打下手。那会儿我极想操练我的广东话，他也极想操练国语的，我讲广东话，他讲国语，谁都不肯让谁。听到我是一个人来吉隆坡，他瞪大眼，摇摇头：“你一个女子，来到异国，是多么危险。”，感觉活生生被丢入亦舒的小说。他说，要什么头？我说，狠力卷。看起来像马来西亚人就行。于是，带着一头泰迪卷儿，我满意地出了门。
今天在曼谷，照例也洗头了。180泰铢，让老板娘在我头上忙活了好一阵子。因为她不会英文，所以我耍猴一样表演了半天之后，她从后厢房叫来一个中国男人，戴副斯文眼镜，长得颇有点像飘逸古人。一打听，潮州人，来了泰国四年，中文说得像泰文。老板娘不漂亮，是那种肉感辛勤的泼辣女人，笑起来脸颊憨憨，是那种浸到柴米油盐里去的性感。我问：是你太太吗？男人说：嗯……就算是朋友吧。哎，狡猾男人。老不把感情端上台面。
老板娘到底也是热情的人儿，也许是热情过度了，我说：给我点卷儿。她实打实地实诚，给我了漫天大卷。最后我不得不扎起来，才算不像一只被电烙铁碾过的羔羊。
我爱洗头，一方面，因为我爱巴适的生活。另一方面，怎么不是为了见到这些可爱的人儿们呢？
今生做个洗头派。
(全文完)
本文作者“张今儿”，现居San Francisco Bay Area，目前已发表了27篇原创文字，至今活跃在豆瓣社区。下载豆瓣App搜索用户“张今儿”关注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