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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宣怀孙媳任芷芳天生旺夫?不,她只是把“信任男人”做到了极致

“我想安排你和孩子们去娘家住几年,我只身去香港、新加坡闯闯。”

20世纪50年代的一天,盛毓邮在思考了无数个日夜后终于对妻子开口了。此时,这个曾在9岁那年就当上百万富翁的盛家少爷,已经囊空如洗了。

中年盛毓邮

作为盛宣怀的孙子,他曾先后分到近200万两白银和无数产业,这些产业包括三新公司、客利房产合股、沁园房屋、泰吉里等地块的房地产,还有上海、南京、汉口、武昌等地的大量地皮,以及中国通商银行和扬子公司的股票。

人都说:“富贵犹如草上霜”,果然,仅仅三十年后,随着他那败家老爹盛恩颐“帮忙花钱”,以及种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他已由曾经的“上海最富少年”变成了“无产者”了。

在说出“把妻子安顿到娘家”之前,他已经把最后的产业——一栋花园洋房给退掉了。做这件事之前,他还征求了妻子的意见,妻子的答案是:“侬(你)说得对,就按侬说的做吧!”也是基于妻子的通情达理,他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盛毓邮位于万航渡路的花园洋房(夫妻俩曾和婆婆孙用慧生活在此)

“侬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再说,回娘家又不是丢人的事。”妻子任芷芳听完后,认真地看着丈夫道。

盛毓邮听了略微安心了些,他知道妻子从来不是世俗的人,世俗眼里“靠娘家就是没出息”的想法,她也从未有过。可盛毓邮心里还是不踏实,他拉着妻子的手叹着气道:“我这一去也不知道几时能缓过来,我怕……”

“不用怕”,不等盛毓邮说完,任芷芳打断了他的话:“侬尽管闯,我相信侬,等侬觉得时候到了,我们娘几个就过来。”

就这样,任芷芳带着孩子们住回了娘家,盛毓邮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凑来的一点盘缠,只身赴港。送别丈夫时,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强,她不仅没掉泪,还不住地给丈夫加油打气。

任芷芳比谁都清楚,丈夫这一去,自己将面对怎样的“难”。可她明白:婚姻里,总有一方需要牺牲,毕竟,任何形式的成功背后,都意味着牺牲。

任芷芳(后中)与姐妹合影

盛毓邮虽是富家子弟,却从小上进,他也是盛家第三辈中读书最用功的一位。自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他又前往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留学,读商科。

也因为上进,看着盛氏家族一日不如一日,他心急如焚。为了振兴家族,他曾做过进出口贸易,可抗战爆发后,他的生意也被迫停了。

这几十年来,他的境遇每况愈下,其他的盛氏子孙亦是如此——

自40年代后期开始,财大气粗的盛老五、盛老七在上海和香港的生意场失利,继而走向暗淡。父亲盛老四花光自己的家产后,又开始败他的家产;盛家长孙盛毓常接连遭遇两次大的经济损失,手中钞票所剩无几。

盛老四盛恩颐与妻子孙用慧(任芷芳公婆)年轻时

最惨的是“颐”字辈,是他的堂叔盛老三盛文颐,他最后因汉奸罪锒铛入狱了。

盛家的小姐们日子也艰难,除五小姐所嫁的林家在台湾尚有一批企业外,七小姐和八小姐日子都日趋艰难。七小姐的丈夫庄铸九曾投资静安寺百乐门舞厅和一家旅行社,但都经营得不顺心;八小姐的丈夫彭震鸣原本就没有什么经营,坐吃山空的日子自然分外凄凉。四小姐夫妇早已去世,几个儿子的命运,均在一波三折之中……

面对盛家的急速衰落,盛毓邮有时候会想“三十年风水轮流转,风水是不是转到别家去了”。辞别妻子赴港时,他心里的凄凉又多了几分。

送走盛毓邮后,任芷芳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一边数日子,她还一边数着手里的钱。这个出身江南大户的女子,怎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会为了生计发愁呢!

任芷芳的曾祖父任道镕是晚清官员,他还是重臣李鸿章的哥们。同治年间剿捻时,他是李鸿章麾下的一员骁将。他的九公子,还迎娶了李鸿章的小女儿李经溥。

攀上李鸿章这棵大树的任家后来还拿到了办盐的肥差,任家也由此发家。任芷芳的父亲任伯轩是个举人,母亲路克严是个善于打点家业的女子。

任芷芳父亲任伯轩、母亲路克严

用今天的话说,任芷芳的家世,就是真正的名门大户。这种家庭长大的她,打小就极其讲究。她有重度洁癖,床上用品,不超过两天必须换新;旗袍必须定做,旗袍的长度、开叉高度都有严格要求;用于生活的各类物件,也都有严格的要求。

嫁到盛家后,任芷芳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平日除了陪婆婆打牌,就是唱唱戏、逛逛街。她的眼里,日子从来如诗如画。

诗画与真实的生活终究有距离,夫家败落、娘家败落后,她逼着自己认清了形势:大少奶奶的日子结束了,苦日子开始了。

接受命运的任芷芳每日自己料理家事,同时照顾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孩子们的学业她也操心着。

她每天天一亮就起床收拾,这样一来,就算不再富有,她的家里也依旧井井有条、干净整洁。她总说:“看着家里清清爽爽的,心里就踏实。”

与丈夫分居的日子久了,身为女人的她难免胡思乱想,可每次自己有那些不好的想法时,她都会告诉自己:“要往好处想,要往好处想”。随后,她便会翻出他们结婚时的照片,一张一张地边看边抚摸。

任芷芳和丈夫的婚礼,当时曾轰动了上海。那日,公公盛恩颐将整座百乐门包了下来,请了数百位亲朋好友。接亲时,整个静安寺一带路都被堵上了,她有一群伴娘,而他也有一群伴郎。

正式婚礼仪式时,她的长长的婚纱,从舞池中心一直拖到了大门口……

任芷芳与盛毓邮婚礼图

对抗自己的情绪的同时,任芷芳还得疏导孩子们的情绪。孩子们常年看不到父亲,自然会想念,也难免会多想。

一日,几个孩子竟齐刷刷地站到她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任芷芳一再追问下,他们才开口道:“他(爸爸)是不是不要咱们了?”

任芷芳听到这话后心里一颤,她忙道:“说的什么话,侬阿爸在外面做大事,他会回来接我们的。”

真实情况是:任芷芳说“侬阿爸在做大事”时,他正因做小生意被坑沦落到借钱度日的境地。原来,盛毓邮抵达香港后,又辗转到了新加坡,期间他为了活下去当过中学教师,打过零工,后来有了一点积蓄后试探性地做了小生意,可不想,因为触犯了当地“地头蛇”的利益,钱没了不说,还吃了顿教训。

盛毓邮很想妻子、孩子,可他的自尊心告诉他:没闯出名堂来,不能回去。

盛毓邮少年、青年照片

因为作息不规律,又经常不按时吃饭,盛毓邮的身体经常出小毛病。此时的他,才真正明白生活的真正含义。

为了寻找机会,盛毓邮辗转到了日本东京。这次,他学乖了:先看,再说其他。通过不断地考察,他发现:这里没有中式早餐店。而当地却有很多华侨,他们对日式早餐很不习惯。

看到这个商机后,盛毓邮激动地在电话中告诉了妻子,他还道:“怕是需要你搭手,就是不知道……”

“好,我们一起做!”不等盛毓邮说完,任芷芳就抢着说道。

这通电话后不久,任芷芳带着三个孩子一起随丈夫到了日本。抵达日本后,她发现现实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因为没有积蓄,租不起门面,他们得从摆流动摊点开始。

“我是这样构想的,先摆摊攒点钱,再租铺子做中式餐馆。”盛毓邮站在东京街头这样对妻子道,一身旗袍的任芷芳听了后激动地说:“对,就是这样,一步步来,稳打稳扎。”

说到这儿后,盛毓邮忽然环顾了下四周,然后走到妻子跟前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说道:“就是要委屈你了!”任芷芳听了却笑笑说:“这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再说,这里又没人认识我。”

虽然任芷芳这样说了,但盛毓邮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曾经的任家大小姐,是何等风光,如今却要在街头叫卖,他能不内疚吗?

“你是做大事的,不要拘泥这些‘小节’”,任芷芳温柔地宽慰丈夫道,这些年,每次他垂头丧气时,她总是用“做大事”安慰他,她总说:“越是做大事,越要吃苦”,“做大事,哪有不吃亏的”,“做大事就该有做大事的样子,我支持你”……

听了妻子的话后,盛毓邮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任芷芳看到了丈夫眼里的光点。

中年任芷芳

1960年的东京街头,突然多了一个卖油条等中式餐点的早餐摊。油锅前一个婉约的女子围着围裙忙活着,另一边一个男子手脚麻利地和面揉面。没错,他们就是盛毓邮夫妇。

相比其他的摊点,这个摊位异常干净不说,摊主人还格外热情。日久后,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很快,他们就积攒了一定的积蓄。

“咱们再攒点钱,开一家中国小吃店,要口味正宗!”盛毓邮征求妻子的意见,“开饭店,开,还要取一个响亮的名字!”任芷芳激动地说道。

那个晚上,两夫妻坐在床上兴奋地聊着,直到半夜时分,两人还未有睡意。两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劲头竟比二十岁的青年还甚。

1968年,夫妻俩开办了一家很小的饭店,饭店的名字叫:新亚饭店。因为请不起帮工,杂事都由两夫妻亲自上手。新亚聘请的掌厨,是沪帮名厨吴国祥,他做的酱猪蹄、红烧划水、明虾豆腐、红烧排翅等味道极美,吃过的人都大呼过瘾,他做的小笼包子更是皮薄馅嫩,咬开来一包汤汁……

一个饭店的灵魂是味道,把住了顾客的胃,就一切都好说。很快,他们的饭店就进行了第一次扩充。生意越来越红火后,他们的生活终于又好起来了。

新亚饭店

盛毓邮经历过艰难打拼,加上早年又留过学,他清楚国人在异国求学、打拼的艰辛。于是,他竟在一个午后对妻子说:“侬看,以后凡是来新亚的中国人,都不洗盘子如何,让日本人洗去。”

任芷芳听了后立马两眼一亮地道:“是个好主意,咱中国暂时还是弱国,老被欺负,咱中国人必须护着中国人。我看行,脏活累活都给日本人干去!”

在妻子的支持下,盛毓邮对华人学生开的绿灯越来越多,他甚至还为打工的留学生准备队服。见留学生的日子艰苦,他主动提高他们的工资待遇,这样一来:普通店里的留学生帮工一小时800日元,而新亚的薪资则达到了1000日元每小时。

为了助力华人留学生,盛毓邮最多的时候竟用了20多个留学生。为此,他对夫人是这样解释的:“咱们现在有钱了,应该想办法帮帮咱国人”。任芷芳听了笑眯眯地说:“侬说得对,我支持你!”

经过数次扩充后,新亚饭店发展成了一个有七层楼面的大饭店,并开了不少分店。新亚火起来后,任芷芳的身边人都赞她“天生旺夫”,她却只笑笑不说话。

盛毓邮与任芷芳合影

家业越来越大,盛毓邮的资产也再次破亿,他们又过上了以前的富裕生活:他们在东京市区南部的山上买了一个大别墅,还买了几台漂亮的轿车。他们又有钱请司机、佣人、保姆了,每到休息日,他们总会邀上三五好友来家里打牌聊天。

他们夫妻俩还在新亚饭店不远的一处房子里,定期举办“票友会”。每个周日,他们和一批热爱京剧艺术的老华侨,会带上各自的“家什”、乐器、唱本、磁带、锣鼓,自拉自唱,好不热闹。

同盛毓邮一样,他的弟弟盛毓度也在日本做了餐饮,他开办了留园饭店。同新亚饭店一样,留园也成了东京城内一道特色风景。

年岁越大的任芷芳越闲不住,店里的事不需要她事必躬亲了,孩子们也悉数成才了,可她依旧每天忙得像个陀螺。

回首往事时,任芷芳总说: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选择永远相信丈夫。她对丈夫的无条件信任,像极了安徒生童话《老头子做的事情都是对的》里的老太太:老头子几经辗转,用一匹马换了一袋烂苹果,英国人以一桶金币为赌注,赌“老太太一定会责备他”,可最终结果是老头子赢了,她不仅未责备他,反而赞许地亲了他一口。

相比童话里的老太太,任芷芳受过新式教育且能力极强,可这样的她依旧肯为爱选择“无条件信任他”,这恰是今时或同时代标榜“自由、独立”的女性所忽略的。

任芷芳90岁生日与众人合影

任芷芳90岁高龄时,有人曾就此问她道:“您有一点像旧式女性,就是对丈夫有一种无条件的服从,是吗?”她听完想了想后道:

“也不叫服从,还是有自己的判断,那叫信任,对男人来说,女人最大的爱就是信任、无条件信任。”

见问话者一脸疑惑,她补充道:

“侬只能信任他,男人都是一样的,侬相信他是怎样的,他就是怎样的,没差(差别)的。他(盛毓邮)天生就是能干大事的,我相信他。”

无疑,任芷芳的一番话,道出的是夫妻之道,亦是人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