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靖 编辑|漆菲
位于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的总统府马拉坎南宫,历来是大选激烈争夺的目标。而在数百公里外的北伊罗戈省,还有另一座“北方马拉坎南宫”——这是菲律宾旅游部1977年为时任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建造的“行宫”。马科斯执政期间,他的家人经常在此居住。
多年后,在马科斯的女儿、时任北伊罗戈省省长艾米·马科斯的推动下,这座两层建筑被改造为马科斯总统纪念馆,并成为该省著名旅游景点之一。
马科斯昔日的支持者们来到这里,在前总统夫妇的豪华肖像前自拍,探访他们住过的房间。他们的儿子小费迪南德·马科斯(即小马科斯)青年时期也曾在此居住,他的房间内挂着一幅肖像。画中头戴金冠的他骑着一匹白马穿过云层,一手拿着《圣经》,一手举着菲律宾国旗。
北马拉坎南宫里小马科斯的肖像。
如今画中的年轻人代替其父亲,即将登上菲律宾最高的政治舞台。菲律宾媒体5月10日凌晨2时公布的统计结果显示,在已完成计票的92%选票中,小马科斯的得票率达到57.04%,是其主要竞争对手、现任副总统莱妮·罗布雷多的两倍多,取得压倒性优势。
5月9日,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市的一个投票站。
小马科斯和罗布雷多的对垒,象征着菲律宾40多年来的政治对立。由于阶层、经历、世代和信息不对称等因素的叠加,菲律宾选民对两位候选人的看法也呈两极化。分析人士担忧,不论谁胜出,菲律宾恐怕都会进一步撕裂。
大力宣传父亲治下的“黄金年代”
在“行宫”建成9年后,马科斯政权在1986年的“人民力量革命”运动中被推翻,一家被迫流亡美国夏威夷。三年后,时年32岁的小马科斯见证了父亲在流亡中去世。彼时的菲律宾总统阿基诺夫人允许马科斯家族其余成员回国接受审判。小马科斯于1991年回到菲律宾,是家族中回国最早的人之一。
早在1981年,小马科斯就在其家乡北伊罗戈省当选副省长,首次步入政坛。回到故土后,他一边面临贪腐诉讼和审判,一边继续拓展其政治生涯。二十多年间,他先后担任北伊罗戈省省长、国会众议员和参议员,直到2016年在副总统竞选中落败于莱妮·罗布雷多——那是两人最近,也是仅次于此次大选的一次重要交手。
北伊罗戈省是马科斯家族的大本营。
他的父亲无疑是菲律宾共和国历史上最富争议的人物。马科斯在上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担任总统长达20年之久,但根据1935年实施的宪法,菲律宾总统仅依法享有两个四年任期。1965年就任总统后,马科斯史无前例地将自己任命为国防部长,直接掌管军队并增加武装部队预算,此举被其政敌、时任参议员阿基诺称为“建立卫戍国家”。
菲律宾前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
除了重整军队和警察外,马科斯在就任后强化征税并大范围开建道路、学校等公共工程,但由于税收也无法支撑其基建野心,马科斯政府因大量接收外国贷款而使国家背负了巨额外债。
他曾因主张经济和社会改革而上台,但在任期间实行裙带资本主义,通过家族成员掌握的企业在基建活动中大肆敛财。在他第二个任期中,由于贪腐严重、贫富差距扩大、民族宗教矛盾和共产主义运动等因素,菲律宾社会动荡加剧,多地出现了小规模武装冲突。
更令马科斯闻名于世的是他长达14年的戒严统治。由于依法不得在1973年参与大选,马科斯自1972年实施戒严令,解散国会并通过军权压制反对者和违反戒严的民众。据人权组织统计,戒严时期的菲律宾有7万人被囚禁,35000人遭受酷刑,3200多人被法外处决,另有数百人失踪。
1972年,时任总统马科斯宣布戒严当天的报纸。
在这种状态下,菲律宾上世纪70年代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速仅有3.4%,落后于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亚的平均增长率5.4%。
经济低迷迫使大量菲律宾人出国谋生。马尼拉市民马里奥(Mario)告诉《凤凰周刊》,他的父亲正是上世纪70年代首批出国务工的菲律宾人之一。马里奥的父亲拥有商科学位证书,当时前往中东某国的企业担任文职。他说,在菲律宾也能找到类似的工作,但收入完全无法养家糊口。
上世纪70年代起,大批菲律宾人开始出国寻找工作机会。
独裁统治期间,马科斯一家攫取的财富数额更为惊人。1986年的“人民力量革命”过后,抗议者闯入他们出逃后的总统府发现,“第一夫人”伊梅尔达的衣柜里留下了15件貂皮大衣、508件礼服、888个手袋和约3000双鞋子。而在当时,菲律宾三分之一的人口每天仅靠1美元生活。
1986年的“人民力量革命”
在许多人的记忆中,“3000双鞋”是马科斯夫妇奢侈无度的象征。1986年,时任总统阿基诺夫人成立“总统善治委员会”,意在追查总统任职期间的渎职和腐败行为。该委员会2020年发布的报告指出,截至当年,已从马科斯家族及其亲信那里追回约34亿美元的非法财富,另外13亿美元仍处于“诉讼中”。据政府估计,马科斯家族聚敛的财富达到50亿至100亿美元。
伊梅尔达的鞋履收藏。
但如今,小马科斯竞选团队的社交媒体广告多将其父亲的执政时期描绘为“和平与繁荣的黄金年代”。
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菲律宾人简恩(Jan)对军事戒严下的生活有着直接体会。简恩来自菲律宾中部的内格罗斯岛,是该国主要的糖业产地之一。内格罗斯岛种甘蔗的农民受雇于庄园主,没有自己的土地,常因收入微薄而吃不起饭。
1985年在此发生过“艾斯卡兰特屠杀”,因当地农民聚集起来反对马科斯的土地政策,最终20余人死于军方镇压。简恩告诉《凤凰周刊》,她小时候曾和母亲一起煮粥,发放给那些吃不起饭的农民。因此她很难接受小马科斯关于“黄金年代”的宣传。
菲律宾军事戒严时期的一次抗议。
但依然有不少人怀念马科斯的时代。生活在上海的菲律宾人莉亚(Leah)则告诉《凤凰周刊》,她的母亲也是其中一员。“她们认为马科斯有好有坏:菲律宾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国家变成今天我们看到的样子,马科斯在国家经济发展和基础设施建设上有很大功劳;军事戒严则是当时社会动荡下不得不采取的决定。”
这样的解释让莉亚感到费解。她认为,无论马科斯的执政水平如何,都是属于前总统的过往,而小马科斯从政至今政绩乏善可陈,“小马科斯的一些支持者在讨论他的时候,就好像他的父亲还活着似的”。
15岁的菲律宾女孩艾拉(Ella Mae Alipao)说,自己大部分关于小马科斯的信息都是从TikTok和脸书获得的,而且她“不太相信书本”。艾拉认为,直到马科斯被赶下台,菲律宾人民才发现这位老总统有多优秀,“那时人们意识到,应该让他掌权更长时间”。
小马科斯也发表过类似言论。4月26日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菲律宾台的采访时,小马科斯称自己的父亲为“政治天才”,对于其父亲执政时期的种种问题,他则说,“历史问题应该留给教授”。
“布局6年,很好控制了网络空间”
菲律宾宪法规定,总统任期6年且不得连任。现任总统杜特尔特的任期将于今年6月30日结束,新一届菲律宾政府也将于当天就职。
虽说5月9日的大选共有10名候选人角逐,但在此前种种民调中,小马科斯一直领跑且优势明显。英国《经济学人》形容,除非发生惊天动地的意外或者前所未有的民调错误,小马科斯将在选举中以压倒性优势获胜。
通过社交媒体,小马科斯获得了大批支持者。他在视频网站上的VLOG频道以自己的昵称“邦邦·马科斯”命名,目前有227万名订阅者。他的视频中不仅有竞选主张、集会现场、新冠防疫指南,还有弹吉他、玩手机游戏、旅游聚餐等日常生活记录。
71岁的马尼拉市民赫苏斯·鲍提斯塔是小马科斯的支持者。
或许是为了拉近与年轻选民的距离、展示慈父形象,他和儿子一起录制了一期对谈,以“我从未问过父亲的问题”为主题,这条视频观看量超过88万次,超过了他与竞选搭档“答选民问”主题视频的84万次。
这与菲律宾人作为全球第一的社交媒体重度用户密不可分。据一家数字营销公司2021年的报告,菲律宾1.1亿人口中超过80%是社交媒体用户;该国网民的社交媒体使用时间排名世界第一,平均每人每天在社交媒体上花费4小时15分钟。
自去年10月宣布参选以来,小马科斯在VLOG频道上发布了超过60条视频。但批评者指出,他始终缺乏详细的施政纲领,表态多流于口号。简恩对小马科斯提及的“团结让菲律宾再次崛起”印象深刻,但她并没看到小马科斯发表任何实际规划。
也有人指责小马科斯的竞选宣传策略是“粉饰历史”和“虚假宣传”。TikTok上一条与马科斯时期司法部长胡安·恩里莱(Juan Enrile)的对谈视频称,戒严时期的菲律宾非常安全,居民可以“夜不闭户”,因为没人敢实施偷盗行为;另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是,马科斯的财富“并非盗取国库所得”,而是来自其担任律师时期客户支付的黄金。
小马科斯和儿子一起录制的对谈视频。
来自反对者的消息称,小马科斯的团队在网络部署水军,营造出他深受选民支持的氛围。菲律宾德拉萨大学政治学助理讲师阿盖勒斯(Cleve Arguelles)说:“其他候选人很难在网上与马科斯的宣传机器竞争,因为他对此布局已经超过6年。”
菲律宾网媒Rappler的调查报道显示,小马科斯正在收获其布局社交媒体的成果。据当地公关公司Agents International透露,一些内容创作者每月可获得4700美元的收入,这对于最低月收入仅为170美元的菲律宾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但小马科斯在4月下旬接受采访时否认使用水军来为自己造势。
对此,暨南大学菲律宾研究中心主任代帆向《凤凰周刊》解释道,“由于老一辈的知识分子、精英阶层在马科斯戒严统治时期受到伤害,确实会对马科斯家族存在偏见。但由于菲律宾媒体多为传统精英所控制,其中一些人持亲美立场,因此通常会夸大社交媒体对选情的作用。”
他认为,社交媒体和机构媒体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舆论,是因为不同阶层和年龄段的选民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据悉,菲律宾民调通常根据收入将选民分为A、B、C、D、E等五个阶层,其中A、B、C所代表的中高收入阶层在菲律宾占比仅约10%,这意味着90%是中等偏下收入的阶层,后者支持小马科斯的比例在50%以上。“小马科斯在选票上拥有结构性优势,这用(媒体口中的)‘历史修正主义’来解释是不够的。”代帆说。
小马科斯的支持者。
菲律宾有着亚洲最年轻的人口结构,如今一半菲律宾人在1986年马科斯下台时还不到8岁。出版过多本东南亚政治专著的美国历史学家阿尔弗雷德·麦考伊(Alfred W.McCoy)说,“今天活着的大多数菲律宾人都不记得马科斯执政最后几年,国家经济崩溃带来的痛苦。陷入困境的人们常常会将独裁者的统治浪漫化,反而怀念起曾经的美好时光。”
马科斯独裁统治毫无疑问在老一辈菲律宾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烙印,在一些人看来,那时的菲律宾虽有贪腐,但社会保持进步,经济也有发展;马科斯下台后贪腐依旧,社会发展却变得缓慢。
代帆还提到,年轻群体中,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往往倾向于反对小马科斯,其余的年轻选民“或对历史了解较少,或有着自己独立的判断”。
此外,菲律宾人一向推崇个人魅力十足的政治强人,若其他候选人没有突出表现,也就难以获得大多数选民的青睐。莉亚也坦言,母亲之所以选择小马科斯,更多是因为觉得罗布雷多“不是当总统的料”。
菲律宾总统大选候选人罗布雷多。
不可忽视的是,小马科斯的竞选搭档、现任总统杜特尔特的女儿莎拉·杜特尔特为他助力颇多。莎拉曾在其家族大本营——棉兰老岛达沃市担任过一届副市长和三届市长,加上杜特尔特担任市长的28年,父女俩在当地深耕30余年。
副总统候选人莎拉·杜特尔特。
代帆解释说,马科斯家族拥有菲律宾北部的票仓,杜特尔特家族在南部实力雄厚。“在菲律宾,很多老百姓不一定会看报纸,也不一定会研究候选人的竞选纲领,而可能会选择一个耳熟能详的政治家族;在一些农村地区,一张选票能换得来自地方势力的好处,因此选民很可能会跟随当地省长的号召去投票。”
但直到选举日,杜特尔特都没有公开为小马科斯背书,他还在私下的会议上表明自己“中立”,这在历届大选中都很罕见。分析人士说,这是因为杜特尔特不能接受莎拉作为边缘角色竞选副总统,他一直希望女儿竞选总统,以保护自己不受国际刑事法庭对菲扫毒行动“反人类罪”调查的牵连。
亦有观点认为,莎拉担任副总统后不太可能满足于“备胎”角色,她很可能要求兼任部长职务,为六年后的总统选举铺路。
对手没能成为第二个阿基诺夫人
5月7日上午,距离大选日两天之际,数千名罗布雷多的支持者聚集到马尼拉马卡蒂市繁华的阿亚拉大道为其做最后的造势。一些人身着粉色T恤,戴着粉色口罩,背着粉色购物袋,手拿粉色的毛巾、扇子和遮阳伞。
2021年10月,罗布雷多以独立候选人参选之时放弃了所属的自由党身份,也跳出了菲律宾传统选举政治中的“红黄蓝三色”框架。其中黄色是自由党的代表色;红色象征民族主义,也是小马科斯这次选择的竞选色;前总统阿罗约则经常身着蓝色服饰。
根据罗布雷多竞选团队工作人员内波姆塞诺(Pinky Nepomuceno)的说法,在罗布雷多作为唯一的女性候选人宣布参选的那天,支持者们在网上发布了海量带有粉色元素的照片,因为“粉色代表女性”。罗布雷多便将粉色定为竞选活动的代表色,称这是“对人民诉求的回答”。她的支持者也被称为“粉红同盟”(pink allies)。
现年57岁的莱妮·罗布雷多出生于菲律宾中部南甘马粦省首府那牙市(Naga)的一个法官家庭,中文名为林丽妮,拥有经济学和法律学士学位,步入政坛前曾担任过经济研究员和公益律师。
莱妮·罗布雷多(前排中)。
1986年,21岁的她进入家乡的比科尔流域发展项目办公室工作。在那里,她结识了未来的丈夫杰西·罗布雷多(中文名林炳智,祖籍为中国福建晋江)。同年2月,由200多万人组成的“人民力量革命”运动推翻了马科斯长达20年的独裁统治。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难言浪漫,但罗布雷多日后回忆称,她当时就发现杰西“与她同频”——他们都渴望人生的意义、想要为国家效劳,当时的爱情萌芽也源自政治动荡后人们渴望变革的余波。
罗布雷多夫妇。
两人结婚后,杰西于1988年担任那牙市市长,罗布雷多则于同一时期创立了一个为女性提供培训和谋生机会的组织。她曾在受访时说,她希望推动女性赋权,以帮助女性在经济上更加独立,受益者包括那些在家庭遭受虐待而无法离开伴侣的妇女。
32岁时,罗布雷多通过出庭律师资格考试,随后进入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工作。1998年起,她开始在一家法律援助组织担任协调员,这家总部位于奎松市的组织旨在为妇女、农民、工人、城市贫民、土著人民等边缘化群体带去法律服务。
但无论是从事法律援助还是妇女赋权,罗布雷多都算是一个低调的“政客妻子”。杰西担任市长长达19年,其中仅有3年没有任职。在杰西的治理下,那牙市被香港《亚洲周刊》称赞为亚洲“进步最快”的城市之一,他更在2010年被时任总统阿基诺三世任命为内政部长。
然而不久后,这对夫妇遭遇了变故。2012年8月,担任内阁职位仅仅两年的杰西在一次空难中去世。他的支持者因此呼吁罗布雷多从政。2013年,罗布雷多被任命为自由党南甘马粦选区主席,并于同年当选众议员。在国会任职期间,她的主要关切在于人民政治赋权、政府信息公开、反歧视等等。
今年4月,莱妮·罗布雷多支持者在一次竞选集会上。
罗布雷多参政初期的政治资产大多来自丈夫,而杰西的家族中并无多少祖辈参政的根基。在许多菲律宾人看来,罗布雷多的出现给深陷政治王朝循环的国家吹起一阵“新风”。她和丈夫均以相当朴素的面貌出现在公众面前:杰西生前接触选民时常穿着一双拖鞋,而罗布雷多在担任众议员时,一度被拍到下班后等待夜班巴士的照片。
罗布雷多的参政从反马科斯独裁的社会运动时期萌芽,而在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结束近30年后,她与马科斯的儿子开始了第一次正面交锋。
2015年10月,罗布雷多宣布作为自由党候选人马尔·罗萨斯二世(Mar Roxas)的竞选搭档参选副总统,次年以0.64%的微弱优势击败了小马科斯,成功当选。宣誓就职后,她也被杜特尔特任命为主管住房和城市发展的内阁成员。
就任副总统后,罗布雷多成立了名为Angat Buhay(意为“提高生命质量”)的扶贫项目,内容涵盖公共教育、农村发展、粮食安全和营养、妇女赋权、全民医疗和安居等领域,也在自然灾害和疫情发生后筹措资金进行救灾。
但由于副总统办公室的资金不足,罗布雷多不得不额外筹集资金以推进项目。2021年9月,杜特尔特为其批准的2022年度预算数额同比下降了21%,她也坦承,在接到一些地方政府求助的时候,她因资金短缺而无法给予支持。但罗布雷多坚称,“这种状况从2016年起就已习惯,资金有限不会成为公共服务的障碍。”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身在海外的莉亚通过Angat Buhay旗下的疫情援助项目为家乡捐款。她告诉《凤凰周刊》,那次捐赠经历让她印象深刻:她的咨询邮件发出后,团队很快给予回复,邮件还告知她,“目前筹款目标已经达到,但如果您仍希望捐赠善款,我们可以接收。”莉亚笑称,“如果换一个政客,肯定二话不说先把钱收了。”
捐赠后,莉亚收到了多封公示捐赠细节的邮件,其社媒主页也实时保持更新。她指出,疫情期间,副总统办公室为前线抗疫医护人员提供防疫用品,安排临时住所、交通和食物,还为公众提供检测点,这些行动是有目共睹的。
她还提到,Angat Buhay长期会收到包括普通公民在内的求助,甚至一些事情细节到“请帮帮我爸爸”,而求助者大多能及时得到回复。她猜测,副总统有一个专门的团队在运营和对接这些请求。
简恩亦说,罗布雷多是她见过的“职能最多”的副总统了。她戏称,菲律宾副总统通常只是总统的备选人物,主要职能是“在重大场合剪彩揭幕”。“有些人指责罗布雷多在基建等大型项目上并无建树,这种指控本身很不公平——那就不是副总统的工作,她已经做得够多了!”
自从罗布雷多2015年参选副总统起,有人将她与菲律宾首位女总统阿基诺夫人相提并论:两人都是女性,丈夫从政,政治对手都来自马科斯家族,也都经历过丧夫之痛。
菲律宾前总统阿基诺夫人。
阿基诺夫人的丈夫贝尼格诺·阿基诺曾在军事戒严时期被捕入狱,后获准保外就医流亡美国。1983年,阿基诺在美国重建了针对马科斯独裁政府的反对党,同年被准许回到祖国,但在马尼拉下飞机时遭到暗杀。
正是阿基诺的遇刺,引爆国内反对马科斯的社会运动。马科斯被迫削弱军权,并在1985年宣布将在次年重新举行大选。1986年,阿基诺夫人参选总统。但选举结束后,双方都号称自己当选。为抗议马科斯选举舞弊,100万菲律宾民众走上街头包围了总统府,随后武装部队倒戈、多位政府高官宣布辞职。马科斯深知大势已去,在美国使馆的协助下流亡夏威夷,其长达20年的统治宣告结束。
然而,罗布雷多终究没能成为第二个阿基诺夫人。代帆认为,罗布雷多虽有教会、知识分子和精英阶层的支持,但本质上仍属于没有家族背景的政治素人,这就意味着她无法获取地方豪强动员的大量选票,“她面对的是马科斯和杜特尔特两大政治家族,在大量地方省长宣布支持马科斯的情况下,胜算很小”。
相比于阿基诺夫人在1986年参选时获得反对派的一致推荐,罗布雷多在此次大选最后阶段呼吁其他候选人弃选、加入她的阵营却被拒绝,说明她在整合反对派方面的努力是失败的,其政治威望也远没达到阿基诺夫人的高度。
不过,在缺少政治家族和反对派联合背书的情况下,罗布雷多获得了全国成百上千个草根志愿助选团队的支持。
家住拉古纳省的程序员罗赫(JP Loch)就加入了其中一支志愿者团队。他告诉《凤凰周刊》,这位副总统在疫情时期的表现赢得了他的好感,今年3月,他在朋友邀请下加入该团队,开发了一款手机猜字游戏,谜底为罗布雷多的竞选纲领。罗赫说,团队中有志愿者负责和罗布雷多竞选团队联系,以获得授权、跟进信息,但这种联系比较松散。
罗赫参加过两次支持罗布雷多的竞选集会,参加者有不少像他一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这种“志同道合”的氛围让他感到安心。他说,每次集会上,参与者都互相照顾,也有志愿者协调各种服务,还会为交通不便的选民提供拼车接送,“志愿者们付出了时间、金钱和资源,这些举动真的会传染,让我常常感觉自己做得太少。”
罗布雷多与杜特尔特。
比起政客,简恩认为罗布雷多更像一位办实事的公务员。包括她在内的多位选民告诉《凤凰周刊》,和身背大量诉讼的传统政客不同,罗布雷多没有案底也没有腐败记录,并且旗帜鲜明地反对腐败。
但代帆认为,在许多菲律宾人的语境中,马科斯政权被推翻、国家实行民主化后,该国的腐败问题仍然深入肌理,因此不少人对反腐不再抱有希望,“他们关心的是,经济发展能否更多地惠及普通人”。
也有人批评,罗布雷多代表了菲律宾的“精英寡头集团”。作为西班牙和美国的前殖民地,该国大部分土地、农业和公用事业仍掌握在少数政治家族手中,这些家族从与帝国列强的密切联系中获益颇丰。罗布雷多2016年参选时代表的自由党与统治家族联系紧密,但此次大选中,因党内无法协调出最终人选,她在最后时刻脱离党派、以独立身份参选。
因疫情封控,住在上海的简恩无法在5月9日前往菲律宾驻上海领事馆投票。直到最后一刻,她依然祈祷能有奇迹发生,“菲律宾总统选举通常是‘选一个不那么糟糕的人’,所以过去几届大选我都毫不在乎。罗布雷多的出现让这次大选变得特殊”。只可惜,最终的结果让她失望了。
大概率延续杜特尔特的对华政策
无论是马科斯王朝“复兴”还是罗布雷多达成“粉红革命”,6500万菲律宾选民的选择不仅关乎本国,其影响远远超过群岛与海洋的边界。
值得指出的是,马科斯统治下的菲律宾是上世纪70年代美国亚洲盟友中首个开辟沟通渠道、与中国建立双边关系的国家之一。此次大选中,小马科斯也是唯一一位公开支持国家“保持对华政策连续性”的热门候选人。他曾强调“对抗是徒劳的”,而与中国进行经济合作是有价值的。
小马科斯还积极与中国驻菲大使黄溪连维持融洽关系。2021年10月,宣布参选总统不久后的小马科斯在中国驻菲大使馆参加了一次照片墙剪彩活动,活动中,黄溪连称见到小马科斯和支持中菲关系的人是“一种荣幸”,还表示“我们将一起开启一个美好未来”。
2021年10月,小马科斯与中国驻菲大使黄溪连会谈。
有学者指出,小马科斯会在多大程度上复制杜特尔特的亲中政策尚不清楚,但有迹象显示,在南海问题上,小马科斯的态度会类似于杜特尔特。
两个月前,小马科斯公开评价了杜特尔特在南海问题上的表态。他与总统表示了相似立场,即菲律宾承受不起与“亚洲巨人”开战的代价。
时间回到2016年,杜特尔特当选总统后一改前任阿基诺三世的“片面亲美”路线,高呼菲律宾要实行“独立外交”。同年7月,海牙临时仲裁庭做出了对菲律宾有利的裁决。但杜特尔特决定搁置裁决和南海争议。8月,杜特尔特在南海仲裁案后首次访华,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一场商业论坛上高调宣布“美国失势”、“与美国分道扬镳”。
2016年10月,杜特尔特访华,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和中国驻菲律宾大使赵鉴华在机场迎接。
尽管此后菲律宾并未真正断绝与美国在安全和经济上的关系,但杜特尔特在任期中五次到访中国,显示出了推进对华关系的诚意;反观美国,特朗普执政时期曾多次邀请杜特尔特访美,却一再遭到推迟。
2017年的国情咨文中,杜特尔特感谢中国帮助菲律宾搞基础建设,称菲中关系得到缓解,菲律宾人民可期待两国在南海联合进行石油勘探活动。
《亚洲时报》在2020年的一篇评论中称,杜特尔特之所以能在菲中关系上实现转圜,一方面可能认为中国在军事和经济上已在亚洲占主导地位;另一方面则认为当时的局势需要巧妙对冲风险,直到一个更成熟的时机,以和平互利的方式解决问题。
对于如今的小马科斯而言,他与美国之间存在绕不过去的问题。此前有报道称,由于小马科斯在美国面临着其父亲戒严时期侵犯人权案件的巨额索赔,以及与遗产有关的藐视法庭罪判决,他一旦抵达美国,便会遭到逮捕。
但分析人士指出,如果小马科斯成功当选菲律宾总统,可以持外交护照并享受豁免权,从而作为国家元首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而美国作为联合国东道国,必须履行其对联合国的基本义务。
今年3月,当被问到将如何处理与中美两国的关系时,小马科斯说,菲律宾将和两国都做朋友。他说,现在要摒弃“冷战思维”,任何一种联盟都要考虑其对菲律宾人民的利益。
代帆向《凤凰周刊》分析说,小马科斯大概率将延续杜特尔特的对华政策,在南海问题上采取较为温和的立场,继续认定南海仲裁无效;将发展对华友好关系、加强菲中合作;在中美之间保持平衡,拒绝美国介入南海问题等。
菲律宾理工大学政治学教授理查德·海达里安(Richard Heydarian)接受美媒采访时说,如今的菲律宾公众希望看到比杜特尔特执政时期更务实、更坚定的对华路线,这可能会限制小马科斯对华的友好倾向;但即便罗布雷多(当选)也不太可能对华采取对抗政策。“因为现实情况是,大多数菲律宾人,甚至军方都承认菲律宾在对抗中国方面的局限性……许多人也表示愿意支持同中国的经济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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