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荷兰街”整齐的骑楼建筑跟闽南同宗同源。
马来西亚“鸡场街”中国年的装饰
峇峇娘惹族群是历史上华人移民马来半岛地区,与当地妇女通婚的后裔,主要分布在马六甲、槟榔屿、新加坡等地。即使是在殖民时代,大多数峇峇娘惹家庭的孩子接受的是英式教育,但闽南方言、宗教习俗、儒家思想照样以牌匾、灯笼上的中文书写形式,将家训以及中华传统节日严守的规矩一代一代艰难地传承下来。
三代成峇
早在14世纪,已经有华人来到马来半岛的马六甲一带生活,不过人数很少。到了15世纪初期,明朝与马六甲王国关系甚密,郑和“七下西洋”有六次在马六甲停靠,带去了大量的商人和水手,并在马六甲建立下西洋的补给站“官仓”。
从15世纪初郑和下西洋,直到19世纪初下南洋的热潮,400年间不断有华人往返于马来亚和中国之间。15世纪下南洋的华人只有男性,华人妇女是在1853年以后才大量移居南洋的,于是早期下南洋的华人男性与当地土族女性结合产生混血后代,渐渐构建起一类全新文化,这就是峇峇娘惹文化。
他们生下的后代,男孩为“峇峇”,女孩为“娘惹”,土生华人“峇峇娘惹”的称呼由此而来。对于名称来源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峇峇是孟加拉的土话,原本作为对欧洲籍儿童的称呼,在印度人向马来亚地区移民后,该称呼被用作称呼华人儿童,渐渐演变成对华人男性的统称;另一种认为,峇峇的名称起源于马来语,为马来人对华人的尊称。娘惹这一称呼也是起源于马来语,代表了小姐、夫人此类女性。部分学者觉得该词由福建话“娘娘”发展而来,因此娘惹在取名时,名字里经常带有“娘”字。
郑和时代就居留在马六甲地区的明朝后裔,成为峇峇娘惹族群形成的源头。到了明清之际,马六甲地区又成为一些明朝遗民海外避难的一大所在,其中又以来自福建漳泉的移民为绝大多数,福建移民及其后裔构成早期马六甲华人社会的主体。
到了19世纪,峇峇娘惹才发展成为一个和其他华人群体不同的次族群。他们和新客华人之间存在的差异,关键在于不同的传统习俗和教育背景,比如峇峇在东南亚当地成长过程中所接受的为英文教育,导致峇峇华人渐渐地衍生出专属于自身的特色文化。
当地闽南人有句俗话说“三代成峇”,按照此话定义,在马来西亚出生的所有第三代华人都已经成为峇峇。这句话并不存在藐视成分,毕竟要和当地社会环境相适应,他们的文化难免会带上一些当地色彩。
椰浆饭这一道娘惹菜就摆脱了族群的限制,受到了马来人的喜爱,这是因为此菜根据马来人的饮食习惯做了调适,还被添加到了马来菜系。峇峇娘惹身为马华通婚后的结晶,也把当地文化中合理的元素注入到了自我文化内,最后得到“双赢”的局面。
娘惹菜
旧时的娘惹大多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厨房就是最好的消磨之地。娘惹菜将中国菜的烹饪方法和马来的香料相结合,在味道方面酸甜且微辣,闻着香浓而又酽冽。
中餐中经常使用到的猪牛羊鸡鸭,娘惹美食也用到了。蔬菜、海鲜以及菠萝、椰浆等食材都存在娘惹美食之中,没有其他族群对食物的忌讳。娘惹菜的味道和色彩是非常出色的,原因是非常注重对各类香料的运用,不仅有咖喱、辣椒,还有香兰草、柠檬草。
娘惹风味的美食涵盖叻沙、椰浆饭、肉骨茶、黑果鸡等菜肴。娘惹制作的糕点也是久负盛名的,以糯米、西谷粉、木薯粉、椰浆、香兰叶等为原料,烹饪出味道香浓、色彩缤纷、造型奇特、款式多样的娘惹糕点,诸如萝卜糕、烤白米糕、千层糕、木薯糕、发糕、粉糕、香草糕。这些名称中的“Kuih”就是闽南话“粿(糕点)”之音译,从中也可窥见福建(闽南)文化元素的影响。
长桌宴(Tok Panjang)是传统峇峇娘惹在重大节庆时的菜肴统称。“Tok”是闽南方言,意为“桌子”;“Panjang”则是马来语,意为“长”。长桌宴是土生华人特有的家宴形式,通常在寿诞喜庆时设宴,以丰盛的娘惹菜肴和糕点招待亲朋好友。
由于长期受到英殖民文化影响,峇峇就餐习惯用叉匙,但在餐具的选择上则是非常的中国化,凤凰、蝴蝶、牡丹、葫芦是峇峇娘惹餐具中常见的图案。富裕人家通常备有两套瓷质餐器,一种是白底蓝花的青花瓷器,供日常和祭祖时使用,俗称“厨房瓷”;另一种是专门从中国定制,以牡丹、凤凰图案为主要装饰的粉彩瓷器,多用于婚宴喜庆场合,称为“娘惹瓷”。
从明清时期直到20世纪初,中国南方接受了在马六甲地区居住的华人定制。娘惹瓷的装饰和色彩比当时内销的粉彩瓷更华丽、丰富,主要色调为红色与绿色。虽然在纹饰主题上依然选择了中国传统的凤凰、牡丹,但还是添加了不少马来文化的浓郁色彩,如明黄、浅粉以及土耳其绿。人物、山水纹饰在娘惹瓷中很少出现,具体原因是他们十分尊重所在地的民族宗教,所以偏爱植物的叶子、花瓣等纹饰。
峇峇马来语
辜鸿铭出生于南洋,是峇峇族群中出挑的人物。又如槟城峇峇曾锦文(1851—1920年),其父为福建侯官人,母亲则是槟城娘惹。曾锦文墓碑上用的是中文、马来文、英文三种文字,显示他的职业是“Translater of stories”,意思是小说翻译家。
曾锦文年少时回中国就读于福建船政学堂,毕业后受聘执教,1872年返回新马。从1891年开始,精通中文、马来文、英文的他以“峇抵彦东”的笔名翻译中国古典章回小说,先后完成《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今古奇观》等18部译作,翻译手稿现收藏于新加坡国家档案馆。
在最初下南洋的华人移民中,父亲的语言往往是闽南话,当地母亲的语言则是马来语。两者孕育出的后代理应按照父亲的语言来学习,但是母亲承担着养育、教育孩子的重要任务,所以他们学习的语言并不是单纯的闽南方言或马来语,而是使用被称作“峇峇马来语”的语言。
峇峇马来语是马来语、闽南话,甚至掺杂泰语的产物,其精髓是语调顺口、调皮活泼,在词汇方面混合了很多闽南话,在语法方面常常被汉语所影响。诚如《华马文化论丛》一书所说,“这种语言缺少条理分明的结构,于用词方面掺杂进很多英语以及汉语方言,特别是闽南话,这也是峇峇马来语具备的特色”。
峇峇文化非常重视文化的主体性,同时也具备强大的适应力。殖民时期是以门面宽度来确定房屋税收的,因此峇峇娘惹典型建筑有着窄而长的偏向,就像火车车厢呈现一线式。其建筑多为两层楼的长屋,由闽南、南洋和欧洲巴洛克三种风格混搭而成,两到三进的客厅,大户人家中间有天井可透光。
早期的娘惹几乎足不出户,只能在厨房和二楼的卧室穿梭。有人来提亲时,她们也只能透过隐藏的视窗偷偷观察未来的夫婿。在二战以前,峇峇娘惹举行婚礼还沿用着中华古礼,行三跪九叩,娶亲过程中会用到花轿,锣鼓喧天的景象十分热闹。
卡芭雅
要判断一个娘惹是不是可以嫁人了,一个重要标准就是她们的珠绣手艺是不是精湛。娘惹一般喜欢对自身定制的首饰,饰以凤凰、八仙、牡丹等图案,认为这类代表了吉祥富贵。
卡芭雅(kebaya)是峇峇娘惹族群中极其有名的服饰,基础为马来服饰的轻薄渐变,再以中国传统服饰中的花边对其进行修饰,并且改成了低胸衬肩,具备着独有的西洋风格。穿戴时没有带子和扣子,固定时只使用三枚胸针,扣住衣服的对襟,看上去不仅清新薄凉,还带着精致华贵。
娘惹服装既具备马来人喜欢的土耳其绿,又具备中国传统的粉红和大红,并将中国传统服饰中的花鸟鱼虫、龙凤呈祥点缀在衣服上。制作过程不仅使用了荷兰、英国款式上的蕾丝,还用了中国的镂空法,在裁剪这一方面将腰身充分显示出来,再搭配上峇迪纱笼裙,使得娘惹少女更显婀娜。这一服饰通过多次演变,如今已成新加坡航空公司的标准空姐服饰。作为新加坡旅游形象大使,孙燕姿就曾身着娘惹服装上电视。
正因为这个族群文化的融合性和特殊性,使之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中华文化传播使者,经历几百年依然保持闽南文化原貌并与当地文化和谐融合的典范。
2020年12月,由中国和马来西亚联合申报的“送王船——有关人与海洋可持续联系的仪式及相关实践”项目经评审通过,入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单。这一起源于闽南的习俗,被中马两国的相关社群视为共同遗产,是中华文化在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传播与交融的生动例证。
峇峇娘惹文化是中马文化交流融合的代表,是华侨华人珍贵的文化遗产及符号,无疑也是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三国共同的文化财富。
(作者为厦门理工学院影视与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