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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新加坡人在“歪果仁”团里,在中国的感想

上月中旬,应中国文化部中外文化交流中心邀请,参加了“外国文化官员访华团”。此行15人,只有我一人是华人,其他14人,各色人等,基本不谙汉语,对中华文化认识也不深。此行下来,有几点有趣的观察。

在活动的第一天,大家作自我介绍,要简单介绍自己的国家、职业。轮到我的时候,循例介绍自己所属单位及职务之前,很自然地就先自报家门——“100年前,祖父因生活艰苦,从福建的一个叫‘金门’的小岛下南洋,当时在新加坡谋生的除了中国人,还有印度人、马来人、阿拉伯人等;我昨天从赤道100公里边上登机,飞了六小时抵达北京。”

为何得先报家门?原因有二。首先,我是华人,但我却不是中国人,而是与其他人一样,是中国人邀请来的朋友,所以我有必要说明我与中国的关系,即:我的先辈是中国人,我是新加坡华人。其次,我的介绍简单扼要说明了新加坡地理位置和人口概况。其他团员作了自我介绍之后,都由中方进行翻译,我则选择了汉英双语发言,不需翻译。

此后,团员凡有什么事都爱找我,让我帮忙跟中方沟通,反之亦然。到了一些文化场所,好为人师的我也很乐意充当义务翻译兼讲解员。刚开始我还蛮享受这个角色,觉得自己有价值,但到后来,有时却出现了一些尴尬场面。

一天中饭,坐我旁边的尼日利亚代表跟我说,你帮我向服务员要筷子。我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能说‘筷子’了吗?为何不自己说?”他说:“我不是主人家啊,不好意思开口。”我哈哈一笑,他才反应过来,忽然醒悟我也不是主人家。

还有一次,有个团员自行脱队,没有参加活动。中方人员一脸严肃告诉我,你得跟他说,不能随意脱队。我也哈哈一笑,她才反应过来。我与那位仁兄同为团员,自然无权对他作此告诫。无论中方或外方,有时难免误把我当作中国人。责任在我,因为我得意忘形,忘了保持距离。

这令我想起十多年前,在上海担任驻沪商务领事时的一件事。为了方便,我给中方发的所有公函都用中文,我见地方官员时也全程使用汉语。有一次上司访华,他强调了两点:第一,联系工作的普通公函可以用中文,但是重要公函必须用英文;第二,平时聊天或谈谈简单的公务可以用汉语,但是官方会见和重要谈判得用英语。他的道理有二:首先,英文是我们的行政语言,我们要是选择使用中文,如果辞不达意造成误解,责任在我方;其次,在重要场合使用英语,除了避免前文所述风险,也有利于减少对方把我国当作华人国家的误会。其实,李光耀1976年第一次访华时,刻意带上非华族部长,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新加坡人”这个身份认同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我祖父母那一代人的青壮年时代是侨民身份,他们认同的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唐山”——中国。一直到我祖母晚年,她到老家金门探亲总是称之为“回唐山”。

到了我父母这代人,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是在新加坡本地,他们的情感归属和政治效忠,也自然是对新加坡。他们一直到晚年才有时间和余钱到中国旅游,在此之前,“唐山”一直只是存在于他们想象中的带点浪漫色彩的故乡。

当然,我父母这代人当中还是有不少是第一代移民,仍对中国有很深的感情。我记得念小学时,我的华文老师就说:“我们的国父是孙中山”。“国父”是什么?“孙中山”是谁?我当时当然不知,但正是因为不知而好奇,好奇而把这句话记得牢固至今。

第一代移民在政治身份认同上是尴尬的。一方面你已经宣誓效忠新加坡,另一方面,无论情感上、生活上、工作上,却很难也没必要与祖籍国割舍。两国相安无事时当然左右通吃,但两国闹得面红耳赤时,第一代移民又站到风口浪尖,本地人要说你的祖籍国干嘛这样?祖籍国的亲戚朋友则说你投奔的那个国家干嘛这样?大有腹背挨箭之感。

大部分国家源自民族,从先民时代的民族部落发展壮大而成国家,之后再相互统合而成今日之列国。“国家”本质上是排外的,故此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相对单一的民族国家,比如中国,有时很难对移民国家有正确的认识。最近罗家良大使与胡锡进总编辑的论战中,就有中国人指责罗:“别忘了你是华人”。有趣的是,作此指责的人忘了,中国的五十六个民族中有朝鲜族、俄罗斯族、哈萨克族、蒙古族等。现在中国因为萨徳问题指责韩国,那么韩国是否能指责朝鲜族中国公民:“别忘了你是朝鲜族”?当年中苏交恶时,苏联人是否能喊一声:“别忘了你是俄罗斯族”?

儒家讲“天下大同”。终我一世不会有机会见到这个理想的实现。但是,未来如果真实现天下大同了,料想届时人们关心的是你这个人,而不会过于关心你的国籍和民族。

 

▼吃饭中

▼参加书法和国画启蒙班

 

(文:许振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