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友直(1922-2016)是连环画大师,他在1960年代创作的长篇连环画《山乡巨变》,被誉为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贺友直的得意之作还有《白光》《小二黑结婚》《朝阳沟》《连升三级》《十五贯》《申江风情录》等。
连环画俗称“小人书”,贺友直在这个领域默默耕耘了一辈子,终成一代宗师。在中国美术界,有所谓“北叶南贺”之说,北叶者,叶浅予先生也;南贺者,即贺友直先生。他俩都是中国人物画大家。
贺友直虽生于上海,但童年在老家浙东镇海度过,之后又回到上海。他对故乡恋恋不忘,镇海,又称蛟川,故他落款常用“浙东蛟川贺友直”。
我无缘结识贺先生,但有朋友与先生交好,时常传来一些“老头子”的逸事,提到他总是充满了敬意。老头直到晚年都住在上海弄堂里,房子面积很小,全心身地投入艺术创作,对名啊利啊置之度外。朋友告诉我,老头酷爱绍兴黄酒,每餐饮食,贺师母除了准备“贺家私房菜”,总要温上一壶黄酒,几十年雷打不动。
贺先生与新加坡有一段缘,1996年摄影家张美寅先生为他操办了个展。据报道说:“主持开幕的书法家潘受非常赏识他的作品,力邀他为双林寺历史作画。当时双林寺复原委员会希望以历史组画来追念开山方丈贤慧和尚立寺弘法的大悲心与刘金榜居士的传奇故事。”
贺友直答应了潘受和双林寺的邀请,为双林寺创作了十二幅大型双钩设色组画,以他最拿手的“画故事”的形式描述双林寺的历史。每一幅画下面有一段文字介绍,由新加坡书法家纪民贞用正楷恭写。
日前,在长辈好友的引领下,有缘去双林寺一睹十二幅大画真迹。说实话,踏进文物室见到它们的那一刻,只能用佛门里的词汇“欢喜赞叹”来形容。据我所知,贺先生不是佛教徒,但他答应为双林寺作画,至少说明他心里有佛,他是愿意亲近三宝的。
最后一幅《复原双林》的落款是:“双林禅寺建寺史图一十二幅始于一九九七年成于二000年之岁尾中国浙东蛟川贺友直画”,从中可推算,贺先生从75岁动笔,到78岁完成,费时三年多。
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来说,绝对是一个浩大的艺术工程,是在“拼老命”,其中创作的痛苦与欣喜,不言而喻,甚至令我联想到米开朗琪罗为罗马教皇绘制壁画的种种艰辛与奉献精神。这十二幅画作展现了老先生毕生的综合才华:白描的本领、水墨的本领、线条的本领、设色的本领。
贺友直与佛教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或许成全了他的艺术,他可以跳出佛教绘画的框框,不知不觉中渗入一些世俗情怀。其中《方丈圆寂》一幅,贤慧法师的造像,让我想到大名鼎鼎的“易县罗汉”,画出了“普通人”的气质特征。贺友直非常欣赏陈老莲的人物画,他曾说:“陈老莲画的人物,虽不注重细致入微的表情刻画,但大的形体造型却表现出人物的气质特征。
人物的细节、动态、衣纹组织都以概念的意识和手法处理,所以显得单纯而具有很高的格调。会做戏是不容易的,不注重做戏而能打动人,则更不容易。他是经心的,却又像似不经意的;无技巧,却是更高的技巧。”可见,贺友直非常注重人物的神韵和格调。
看得出他为了这批画,认真钻研了佛教艺术尤其是敦煌壁画,但他的高明之处,绝不生搬硬套,而是坚持自己的艺术风格。双林寺住持惟俨大和尚那天告诉我们,他本来希望贺先生的画里体现闽南佛教元素和南洋建筑与自然环境的特征,但贺友直一旦投入创作,有时候顾及不到这些“细节”,惟俨法师最后还是“放下”己见,让画家自由去画。
法师对艺术家的尊重,加上佛力加持,使得贺先生能够放开来全面展示他的绘画天才,人物、花草、动物、山石,无一不佳。他也大胆运用石绿、靛蓝、朱磦,色彩上既明丽又雅致。《大兴土木》一幅可以说将老头的艺术才能发挥到了极致,他把所有的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上下两截背景画面,有《清明上河图》的意味。
那些从新加坡河轮船上吊木头、岸上抬木头、在脚手架上干活等种种画面,细腻生动,动态与静态相得益彰,可见他高超的写生能力。我南京的一位画家朋友对这十二幅作品大为赞赏,尤其佩服老头子的写生功底。贺友直他们这一代的画家,基本功都非常踏实,对写生有很高的要求,和传统文人画不尽相同,文人画更注重笔墨情趣、诗境、禅意。
我不知道,贺先生在其他地方是否留下如此巨幅的组画,对一个连环画家(当然,贺友直的意义,远远超越了连环画,他的水墨功底也极棒,在《白光》里有了充分体现)来说,这一组大型绘画,绝对是他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加上题材的特殊性,意义更加非凡。
今年是双林寺建寺120周年,重谈这十二幅组画,回顾双林寺历史,意义非比寻常。同时,在此我们要深深感谢贺友直先生留给双林寺、留给新加坡这样一批重量级作品。
作者介绍
何华,男,祖籍浙江富阳,生长于安徽合肥。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学士,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硕士。现居新加坡,《联合早报》专栏作者。出版散文集《因见秋风起》《试遣愚衷》《买金的撞着卖金的》《老春水》《一瓢饮》等。
《在南洋》现已出版!
何华新书《在南洋》收有作者近年所写有关南洋的四十篇文章,分为三辑:涉及人物、文学、电影、音乐、书画和饮食,包括潘受、饶宗颐、许梦丰、蔡逸溪、陈有勇、董桥、广洽法师等。
南洋,这两个字意义非比寻常。它令人想到闽粤潮汕地区老一辈华人口里的“下南洋”,也让人记起日本电影《望乡》里的“南洋姐”,当然,它还有别的联想,譬如:南洋画派、南洋大学等等。这两个字,沉重、心酸、坚韧,但也充满了蕉风椰雨的诗意和娘惹峇峇的富丽。
作者以一个新移民的视角,对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人文景观,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并形诸文字。本书内容丰富,文字简净,有助于读者了解南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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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何华)